涂斯现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为好。
她本来以为周栩知是因为儿女情长,才做出故意漏写大题这种恋爱脑行为,把名额让给了楚相思,现在看来,居然是因为她。
天啊,那她真是……造了孽了。
“我本来就是为了把参加群英会的机会还给你,才向门主提出退学的,”涂斯默默地扶住了额头,颓然道,“你这么做……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不好指责周栩知白白浪费了好不容易才换来的机会,毕竟周栩知说的那几句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重情重义,但是,怎么想,是个人都会觉得很亏吧?
亏也就算了,亏的是周栩知又不是涂斯,可却让她兜兜转转,又明白过来,周栩知并没有实质性地承下她这份情,那她费了一番周章,还了玉佩,退了学,竟都是些无用功。
“我说过,这只是一次月试,不打紧的,”周栩知顿了顿,道,“况且三小姐很厉害,倘若我和她对上,不见得有胜算。”
涂斯眼下是哀周栩知不幸,怒周栩知不争,心如死灰地打算看招牌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你总是这样,和我算得很清楚,”周栩知松了口气,似乎真正要说的是这个,“其实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
他平日里不怎么说话,涂斯头一回听他说这么一串,每一句都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语气十分谨慎小心,末了,还认真地看着她,等着她回复。
和涂斯设想的简直一模一样,照周栩知这个老好人的性子,百分百会打从心眼里觉得,她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她知道的,周栩知这个人,绝对是让她产生愧疚感的天才。
涂斯活了十七岁,头一次跟一个人产生一种类似赎罪的关系。
个中曲折,根本不是一个女高中生能够承受的,她动了动嘴,想要说些什么,感觉言语可能过于苍白无力,只好牵强地笑了一下,自暴自弃道:“行,听你的。”
她算是明白得晚了,反正做这个也没用,做那个也没用,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她轻松,周栩知也轻松,不然像他们两个这么推拒来推拒去的,不知道要亏欠到何年何月。
涂斯是这个意思,然而这个笑,这句话,落在周栩知那边,却完全变了个意思。
周栩知蝉翼般的睫毛颤了颤,似乎不好意思起来,稍稍别过脸,接着道:“情理虽然这般,但我……有些高兴。”
……嗯?
这是什么意思?
涂斯隐隐约约觉得不妙,右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两下。
只见周栩知道:“从来没有人和你一样,为我如此考虑。”
涂斯:“……”
她离开白玉京的时候就担心过,招牌日后怕不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即便是无心之失,到底也算她害招牌到这地步,招牌居然还能自己说服自己,并且大为感动。
涂斯是真的想要撬开这个人的脑袋瓜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有的,”她良心尚在,受不住这么高的评价,惭愧地摸了摸鼻尖,“谢懿、楚环,他们都很为你考虑,你还是别把我想得那么好……比较好。”
周栩知原本看着她,听着听着,很快移开了眼睛,没有应这句。
涂斯耳根略略发烫,煞有介事地抬眼看了看天,天是黑的,又低头望了望地,望见了自己的脚尖,盯着脚尖,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心虚地和周栩知一起沉默了。
所以,周栩知要说的,说完了吗?看他上一句话说得,应该是把大招放出来了?
这个问题仿佛一口老血梗在喉间,还挺让若无其事地盯着脚尖的涂斯煎熬的。
答案她可以说是心知肚明,没有。
要是有的话,周栩知肯定会说些类似于“那就这么结束了,下回见”的场面话。
风一阵一阵地吹,台上的乐娘又换了一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之招牌还没开口。
涂斯实在憋不住了,把脸埋进双手里,闷闷地向对方缴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周栩知兴许是被她这么一点,放出了大招,瞧着更加认真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真心?”
……啊?
涂斯正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表露出了这番意思,周栩知便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其实最想和你说的是……能不能不要躲着我?”
这世道过于阴险,给这么一个人生了张好脸,还给他生了个好心眼,两相配合,涂斯毫无招架之力,愧疚感更上一层。
天啊,她真是在造孽,还造了个大孽。
“我没有,”她越发心虚,又摸了摸鼻尖,试图粉饰过去,“我上一回是,做工太忙,没顾得上你,下次不会了。”
但下次会不会,涂斯也说不准,只是看在周栩知一贯是个高情商的,不会让她这句话落在地上,显得尴尬。
“那……我想日后去相逢居看你,想和你做朋友,”周栩知定定地问,“可以吗?”
……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好像周栩知在得寸进尺一般,难不成,大招在这儿呢?
涂斯拧起眉头,正要出言制止,自己却先被那更上一层的愧疚感拉住了。
仔细想想,看周栩知的人品,也不会是那种人,应该是真的不希望她再觉得亏欠他,再有什么心理负担。
再说了,左右是个相逢居,爱来就来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来了都帮她熬药煎药。
至于做朋友,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都是一家人,做朋友就做朋友吧。
这么想着,涂斯硬生生憋住了,认命地捡起了之前的话,道:“行,听你的。”
“哐——”
盛了半盏葡萄酒的银杯被陡然掷落在地,涂斯和周栩知顺着银杯抛出的弧线,双双望向上间席。
他们这边你一句我一句的,跟周围仿佛自成一道结界,压根没注意到,上间席里的公主商流云早已阴下了脸,撒气似地将自己面前的银杯扔到了地上。
那银杯滚过几滚,正好停在陶雎的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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