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177)
江南的秋, 是没有那么些凉意的。
桐桐走在街道上,身后跟着是当地的知府盛满。
此人是前任刑部尚书盛运的女儿, 不足四十岁的年纪,她跟在边上,说话很温和,“这是以前的铺面,它们占据的位置最好,而今产业收归衙门。衙门将其出租, 收益用在学堂和慈幼局。”
“何人监管?”怎么保证钱财能用到合适的地方?
盛满朝这位上官看了一眼,年轻是真年轻, 犀利也是真犀利。她马上解释道,“由各个书院的先生以及学生领袖监管。”
可谁又能说这些先生和学生就一定不会作假呢?
桐桐笑了笑,显见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一地是如此,地地只怕都是如此。一个监管不好,这笔进账就从指缝了露走了。
但她只管刑部,一地的民政事务并不需要跟她禀报。
她没表态,不说好或是不好, 但是此事却放在了心上。
也有点明白了, 盛满背后有她父亲, 为什么她的官职一直没升上去。虽说治理清明,但有些方面, 难免小有瑕疵。在一个地方,这样的小瑕疵叫瑕不掩瑜, 可要是放在高处,事怕是就不大好了。
桐桐就提出说,“去看看安置所。”
“您请。”
南方多蚕桑,而这些多是女子能做的。织机的改良是省了人力, 但依旧多是以女子为主。这里的女子手上的速度根本就跟不上机器的速度。她们吊儿郎当在撞钟,也不在乎织造出来的东西是否合格。
可若是不合格,浪费的难道不是蚕丝。
桐桐转了一圈就站住脚了,说盛满盛大人:“若是干不了技术工种,那就种桑养蚕嘛!一人几颗桑树,需得养多少蚕,给个具体的数目。不够的,饮食穿戴上扣除!够了的,正常吃穿。多出来的,卖了银子交给她们自己。而今这么混着,太糟践了!盛大人,您同情她们,这是好的!但是呢……同情心不能泛滥!”
盛满张口打算说话,那边却见这位上官已经走了。
这位就住在衙门的客院,别的倒是极好对付,从没有说过哪里招待的不好。但是对她管的事,那是相当严苛。
晚上盛满回到内衙就叹气,跟丈夫郑河东说,“怪不得爹说,跟这位大人打交道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此人干练,雷厉风行……手段凌厉干脆……”
“是!岳父是说过,此人不喜欢黏黏糊糊的!也不喜欢沽名钓誉那一套。”
所谓的沽名钓誉,就是官员治理的时候多一些‘仁爱’,比如:资助贫寒学子、对牢里的犯人能给予一定的照顾。同样的,就像这些J女,尽可能做到了面面俱到。
自家这位夫人是真的慈悲,是真的想以宽仁感化对方。
但看在那位大人的眼里,是不是就觉得这是假慈悲,只为了官声呢?
郑河东就说:“她有棱有角,是她做官的方式;你圆润通达,这是你做官的方式。对那些J女,镇压是她的办法,怀柔是你的办法。孰优孰劣,现在是看不出来的。她要是回京就参你,那这官咱也别做了。回去正好陪长辈和孩子……”
盛满朝他笑了一下,“你呀……我这把岁数只是四品而已。人家那么点年纪,已经是我爹一辈子才能到达的高度了。你倒是好意思拿我跟人家比……”
“咱谁也不比,要是这官能做,你就做。做不了,那就算了。我就算是不当这医官了,咱自己去京城开个药铺,你当掌柜我瞧病,咱家这日子都要比别人的好……”
这一打岔,盛满倒是真没往心里去。
直到那位上官要离开了,在离开之前,就见这位大人站住脚,扭过来看着她说话,“盛大人……”
“下官在!”
桐桐叹气了一声,但到底还是道,“你给了她们一盏敬酒,她们不接。我再给她们一杯罚酒,她们不得不接。一年之后,你再她们一杯敬酒,她们会感恩戴德的。我知你有感化之意,能对百姓如子女,一视同仁,此为大善。
回京之后,本官会上折子如实禀报的!关于一些没收回来的产业,各地都有自己的办法。本官不是说你的办法一定不对,或者一定出问题。没有什么制度是一定不出问题的。我只是想探寻一个更好的将这些产业能好好利用的办法,并非对阁下不满。”
盛满:“…………是下官小人之心了。”
桐桐朝她点头,“后会有期!”
“一路顺风。”
回程走的并不快,哪怕过小镇子她也会停下来看看情况。
要说多干净,那真不至于。
在小饭馆里坐着听听就知道了,有些在骂小吏的,说这些小吏盯上人了就使劲的罚。这是各地官府的办法!只要逮住了,罚款他们可以私留一半。
拍手叫好的,主要是对恶霸的惩罚。朝廷杀的下面真怕了,便是有那混账一些的人而今也老实起来了,就怕谁告官,非把他跟那种人联系到一块。路不拾遗那不至于,但至少没有欺行霸市的,没有欺老凌幼的。
赌嘛,这个还是有。小数额的很多,路边都常见。但是大的,这不敢明目张胆了。便是有,也都是躲起来,有放风的,有把守的,衙门也管,被逮住了,赌资没收还得另外罚。
像是过河坐船,有些人就说,“现在好多了,以前那都有河霸,船到河中间了,叫加钱。不给钱能给晃下船去!而今没人敢这么干了,官府说这叫谋财害命,报到朝廷上,刑部可有杀神坐镇,一报上去别无二话,杀就完了。”
秦敏就说:“你这个老人家,怎么还叫人家杀神呢?能杀自然是……”
桐桐给拉住了,给她使眼色:人家要说就叫他说嘛!
她跟老人家道歉:“我这姐妹爱抬杠,您别介意。”
老人当然不介意,只问说,“听口音是京城来的吧?”
“啊!是啊!走亲。”
“那可见过那林伯爷?她当真是纵目横眉的杀神模样么?”
桐桐:“…………”纵目横眉?这得是多奇特的长相?她尬笑了一声,看了看跟着的从属,这才跟人家解释,“就是……一普通妇人的模样,并不出奇。”
“嗯?那必是你没瞧清楚!像是这般人那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是护国的护法,必是你肉眼凡胎,没有看出神相庄严来。”
秦敏就笑问:“怎么就神相庄严了?朝中的官员不也是人。”
“那人和人可不一样。那火车遍地跑,都说是鲁班在世了!你想象,鲁班是工匠祖神,那位金大人也必是神身……有星宿下凡相助,那便是吾皇英明,我新明江山长着呢!”
秦敏愣了一下,前面的话能否认,但吾皇英明,新明江山万代这样的话不能否!
桐桐笑了笑,皇室之仁善根植在百姓的心里,这是百姓的归属感。
过了河,换了马,桐桐绕路,“去看看他们修的铁路。”
四爷趁着她出门,也应该在工地上,只不知道是在哪一段。
沿路打听了好几次,才说在三十里外。这里正在铺设桥墩,铁路得从沟壑上面过去。
四爷蹲在地上,图纸上压着小石块。边上围着一圈人不知道在讲什么。
齐渭先看见风尘仆仆的尚书大人,对着桐桐笑了笑,这才拍了四爷的肩膀:“金大人,有人找。”
四爷回头,却见桐桐正朝这边来。他就笑,“林大人驾临,有失远迎呐!”
“林大人没有,金夫人有一个。金夫人专程来看望金大人,不欢迎呀?”
周围的人都赶紧见礼,“林大人。”
“你们忙!私人行程,跟其他的无关。”
四爷就说桐桐:“找个地方先坐,等等我。”
好!
桐桐也没去坐,只蹲下来看这铺设的铁路。只这么看,是看不出来差别的。但不妨碍她沿着铁路一路眺望。因着修建铁路要运输石材、木材、铁轨,因而,沿线的官道也都修整过了。夯平,打的很实在!不过是秋里雨多,骑马还罢了,若是短途的带着橡胶轮子的自行车,也不大好走。
正看着呢,四爷过来了,“看马路?”
“嗯!”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挽着手,沿着修建的铁路一路朝回走。
齐渭回头去看,那两人并肩而行,看向同一个方向。他们想什么,脑子里在琢磨什么,很多人都跟不上。但显见,新明而今的变化,就是此二人推动的。
对着这俩人的背影看了许久,这天晚上,睡下不能安枕。想想此二人的作为,难免想起《礼运大同篇》来。
这两人的作为更像是倾向于孔圣人描述的:天下大同。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没有子女赡养的老人和没有亲眷的幼童,都有慈幼局管。而所有孩童都启蒙,这就意味着不仅有养,还有教。而今,壮劳力各个有所用。
所谓的大同,孔圣人说,钱财扔在地上都没人捡,不会藏私;有力气的就出力,都恨不能把力气全使出来,但这不一定是为了自己。
齐渭觉得,钱财扔在地上没人捡,不藏私,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一天,人人都富有的对此不屑一顾,这才有可能。
但是,有力气就全拿出来,尽心尽力,可这却并非只为了自己。这一点却可以宣扬宣扬。
就像是这二人,他们尽心尽力,只为了功成名就吗?
他们的功勋,便是什么也不干,也已经到了相当的高度了!而今再做,很多是得罪人的。
但他们为什么要做呢?这就是天下大同所描述的:尽心尽力,不独为自己。
于是,他起身,提笔写了一篇文章,如果有思想思潮的话,孔圣的‘大同’为什么不能是一个方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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