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76)
大年初一的夜里, 又是一场大雪。
风吹的外面咣当咣当的响,黄氏把丈夫摇起来,“灯笼得收起来, 这要是走了火可了不得。”
林伯琼迷蒙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起身,衣服又重新穿起来,这才往出走。
大过年的, 为了喜气,当然要挂上红灯笼。
这可以起风, 是有些悬。
把偏院的给收了,又出门去看。就见院里有两个人影,也在收灯笼。他喊了一声, “姑婆,是你吗?”
“哥——是我——”
林伯琼迷迷瞪瞪的往过走, “你跟丑妮赶紧去睡,我收拾……”
可到了跟前, 发现只叔珩一个人:“诶?眼花了?”
“她们白天累的狠了, 早睡踏实了。”桐桐递了竹竿过去,“咱一收就完了。”
林伯琼真以为是睡迷糊了, 麻溜的把剩下的几个都收了, 这才往门口去, “大门口的也得收。你回去吧, 我收了就回。”
行!
桐桐看着林伯琼开了大门出去了, 赶紧拉了躲在暗处的四爷回小院了。
林伯琼收了灯笼,将竹竿靠在墙角,这才回偏院的客房。等脱了衣服,把衣裳挂起来了, 他怔愣住了,衣服挂到屏风上……这屏风高,自己往上挂容易,黄氏想取下来难。刚才自己用竹竿,抓住最尾端,垫着脚尖才把灯笼取下来的。挂也是自己挂的,确实是很难挂的。
叔珩她的身高……能取下来?
林伯琼有点含混了。
黄氏问她:“大门外的取了?”
“取了。”
“三妹那院取了?”
“取了。”她应该是自己取的,“不过……叔珩是长高了?”
“可不长高了吗?衣裳得放老大一截。”
林伯琼‘哦’一声,上炕睡去了。
黄氏还纳闷呢:“怎的了?”你一天天的,油瓶倒了都是真看不见的那种,怎么注意起这个了?
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大概是长高了。
回了院子四爷都笑,那真是个书呆子。
两人钻炕上捂住去了,四爷才说林家的事,“三省巡抚……这种官职该撤就撤。”
桐桐就笑,这就意味着林宪怀的封疆大吏做不了多长时间,就得废了。
四爷叹气:“那怎么办呢?过度一下就行了!你这次势必会得罪更多的人,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留在京城比较好。”
行吧!都行。桐桐哈着气,搓着手,问她:“昨晚跟小家伙守岁,怎么样?”相处愉快吗?
嗐!哪壶不开提哪壶!那熊孩子……就那样吧。
他一边说,桐桐一边笑,笑声咯咯咯的,在这个风雪夜里,倒是真的不怕。
也是这个风雪夜里,城外庄子上的门被敲响了。齐渭一声孝服打开庄子的大门,一口薄棺带着父亲回来了。
身上的衣裳是走的时候穿的那一身,他没言语,只沉默的送了禁卫出门。
然后看着放置在正堂里的棺木,再看了一眼父亲的仪容,他就说管家:“上板——”
老管家心有不忍:“不叫夫人和二公子再看一眼么?”
齐渭摇头,“不了……”
话音才落,脚步声传来。是齐二搀扶着母亲来了,母子俩扑到棺木上,齐夫人更是去拉扯丈夫身上的衣裳,“得换一身体面……换一身体面的再走……”
齐渭一把拉住了:“娘,别折腾我爹了!”衣裳并不好换,而且,“他愿意穿着这一身走!”
齐夫人指着长子,“儿啊,你没长心呐!你是一点也没长心……”
齐渭攥着母亲的胳膊,“娘,回屋去吧!”他面容严肃,眼里全是冷然,“娘啊,爹……不喜见到你。”
什么?
“娘,儿不想把话说的难听。但您要这么闹,那就对不住了!您怨这个怨那个,您可曾怨过你自己。儿子自问,这些以来,颇为自责,总觉得是我自己哪里没做好。”可是,女细作出现的时候,自己还只有十一二岁而已。
那时候整日里住在书院,一直到通过吏部甄选,而后外放为官。这些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可您呢?您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做妻子,却连丈夫的最基本的信任您都没得到;做母亲,您是怎么约束齐民?因为父亲的心不在家里,因为我大了要进学,您就宠溺齐民,人家五岁便蒙童,您到他八岁,您都不肯放手。而今,他长的毫无担当,这便是你酿下的恶果。”
齐夫人嘴唇颤抖,挣脱了儿子的拉扯,一巴掌打到儿子的脸上:“你……你……你忤逆!”
齐渭摇头,“我常劝您,口舌乃祸根,您不听,总以为我不贴心。可您想想,口舌得来的恶果还不够吗?”
齐夫人指着齐渭:“……你父亲养外室,先坏的是他;你父亲贪那么些钱财,家里去没用到,也都一直瞒着家里,这也是他的错;他不信任我,他的心不在家里,他伪君子,这也是他的错……他这么多大错,你不怪,却来怪我这种小错!”
齐渭指着躺在棺木里的父亲,“他大恶,所以,他不得善终;你小恶,难道眼前处境不是您的报应?怎么还不警醒呢?”
齐夫人一步一步的才朝后退,然后眼睛一闭,直直的朝后倒去!
齐二一把扶住母亲:“娘——娘——”
齐渭松了一口气,看向管家。
管家去了从皇家药局提前买来的药,夫人气性大,每次一生大气,就手脚颤抖,胸口憋闷。这次更是气晕了过去!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就只管服用药局的药便是。这药好是好,就是副作用大,用完就困顿,迷迷糊糊的睡几日,起来就好了。
最近夫人心中一直不畅,睡也睡不安稳。如今用了药,对身子是真有好处的。
他将化开的药递过去,愣是给灌下去。
齐渭推开弟弟,抱着母亲回卧室,给盖好。这才看跟着过来的弟弟,“你呢?守着父亲?”
当然要守孝了!
“你身上的伤才好,我听着你像是着凉了,这天寒地冻的,你服些祛风寒的药,先去睡吧!守孝在心不在行,去吧!”
齐二吸了吸鼻子,不透气了。他乖顺的回屋了,管家送的药也吃了,吃了就困,一会子就迷糊的睡过去了。
齐渭进屋看了,将杯子给盖好。这才回到灵堂前,亲自布置。而后一个人跪在父亲的灵堂前,任由寒风透心凉的吹。
管家低声道:“大公子,老奴守着吧,您熬的……”
不用!齐渭烧着纸钱:“你把我书案上的书拿来就去睡吧!我熬的住。”
是!
书是金肆晔叫人送来的,能看懂,那就看下去。他交代管家,“最近常打听外面的消息……”
“会乱吗?”
“乱不了……只是该杀的人太多了!这次……怕是得公开行刑了。”
“砍头?”
“也许是枪决……不清楚!怎么死不是死呀,没差别。”
可这一等,却是一月有余,正月都出了,户部排队收脏银,那都成了京城的一景。
老管家进进出出的,也只说这些热闹,别的好似也没有什么。
京城里说安静也很安静,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一直到齐文超从死亡的那一天算起,整整四十九天。这天夜里,齐家出殡,听到了夜里的马蹄声。
齐二吓坏了,“是不是……是不是阴差接爹来了。”
爹就是到那头也是罪人,阴差这么大的阵势接的着吗?
齐二低声抱怨:“为什么要夜里埋?这叫偷买。就是家里的狗死了,也不能这么草草了事。”
齐渭一铁锹一铁锹的填土,“住嘴!我这么决定自然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你就是……就是还想当官!用作践咱爹的法子换取上面的信任。
齐渭一言不发,他始终沉默着。有些话要怎么说呢?说爹干的事要是叫人知道了,他想安然的躺在下面怕是都不能了!你当真没有人偷摸的将他挖出来曝尸么?
入土为安!做儿子的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偷埋了你,叫你躲着,少受一点糟践吧。
埋好了,连个坟堆都没起,只将准备好的石头随意的丢弃在坟上面。
齐二哭了一场,又被官道上的动静吸引了。这一拨一拨回京城的人马都是干什么的?晚上的官道几时这么热闹了?
是啊!晚上几时这么热闹。
林宪怀看着眼前的黑衣人递过来的腰牌,“禁卫?”
黑衣人递了公函:“请您予以配合。”
林宪怀接过去一看,公函的签名是‘林叔珩’,再一看内容,“……七人?尽皆带走?”
“是!”
林宪怀的心脏噗通噗通的,他盖上官印,然后递回去。
对方一接,拱手一礼,转身就走。
林宪怀得考虑这些主官被带走之后,接下来的事怎么安排。
他坐下捂住胸口,心还是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京城的消息他当然知道,他也知道,他知道的都不是全部。自家那闺女不可能把公事全告诉自己。
可再是告诉的不全,她这没说要动这么大的瓜葛呀。
回了后院,周碧云甚至能听到丈夫的心跳声:“怎么了?啊?”什么事吓着你了?
林宪怀躺下去,“给我取颗丸药来……”
好!
平复心跳的丸药含在嘴里,林宪怀才道:“只要贪了的,朝廷不仅要钱……”
还要什么?
“命!”林宪怀闭了闭眼睛,嘟囔到,“还会要命!这一次,肯定得杀的血流成河。”
谁杀?杀谁?
“林叔珩……林伯爷……你那你总也担心吃不好睡不好的姑娘……”林宪怀嘴里干涩,口齿越发艰难起来,“她要大开杀戒……”
胡说!
“人都秘密带回京了,消息封锁的死死的,她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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