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人进入幽兰大陆起,他便注意到了,处处留心,可是没想到,自己一个金仙,在对方面前,竟然也如蝼蚁,毫无反抗之力。这样恐怖的实力,让他隐隐有了猜测,但不敢确定。季一粟轻嗤: “太高看自己了,我是为了拿东西,杀你,是顺手的事。”他随意地蹲在对方面前,继续不紧不慢地摸着对方的躯体。佛子金身虽然可惜,但也与他无关,心中起不到一丝波澜,他没有怜悯之心,更没有留活口的习惯。“不用摸了,我都给你。”虚元神情平静,似乎放弃了挣扎抵抗, “除了‘碎片’,我的金身佛骨,都可以给你,只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季一粟停了手,不可思议地望向他狰狞的脸,仿佛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请求?你要我帮你办事?”“您要我身上的‘碎片’,是因为这是您本来的东西罢?”虚元死死盯住他,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颤抖, “怪不得伏天剑会和您产生共鸣,怪不得……您果然没死,果然六界之中,没有谁可以打败您。”季一粟微微皱起眉,抬起眼皮,看见三颗莹润浑/圆的黑珍珠从他身体之内缓缓浮出,在他面前排列整齐。他伸出手,那三颗黑珍珠便落入他的掌心,很快隐没,同他融为一体。他攥起拳头,感受着手臂的力量,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之感。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虚元脸上,右手微微抬起,虚元立刻道: “且慢,我的金身佛骨,您不想要么?”季一粟不免感到有些好笑: “你既然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认为我会要你这堆破铜烂铁?”虚元道: “您不想要,但是别人不一定不需要。”四枚“碎片”尽数被取出,他看上去虚弱了许多,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脸上的黑红色纹路也渐渐淡去,最后恢复成常人模样。季一粟淡淡问: “你在威胁我?”“当然不敢。”虚元道, “只是各取所需而已,我虽然受到侵蚀,但是佛骨金身仍在,还有这面镜子,亦是佛门旧物,向来无主,得善则善,得恶则恶,待我将它洗净,想必有人比我更需要它。而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他微微一顿, “以您的能力,不过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况且”他稍微拖长了一下音,窥见季一粟的神情略有些不耐烦,便直接道, “有一件事情,我想您需要知晓,这些东西,希望可以交换一个请求。”或许在从前,对方不会理会这些,然而现在不一样。季一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开口: “你说罢。”“当年您的身体,是由我送往堕仙台的,我偷偷留下了您的心脏,企图得到您的力量,来解救神树腐烂的种子。”虚元慢慢道, “然而我下凡之后,便遭到了伏击,有人打伤了我,并抢走了我的心脏,我用了金蝉脱壳才得以全性命。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他有深不可测的实力,恐怕已是上神之位。”他斟酌一番, “虽然同您相比,仍然是小巫见大巫,但还请您多加小心才是。”而且,这只是其中一个人。想要得到邪魔力量的人太多了,神鬼妖仙,怀揣不明心思的无数,即使飞升成仙成神,隐身多年,也有各种各样阴暗的欲望。他既然能想到偷走心脏私自下凡,其他人说不定也有同样的想法。季一粟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冷漠的厌世模样,大概并不放在心上,他便没有再多言。“我身已堕魔,做下滔天祸事,自知罪孽深重,无言再见佛祖,可我从未有过一丝后悔,但我所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为了让神树活过来,如今神树因我之故同样堕魔,虽然续了命,但纯净的灵力和魔气互相排斥,日夜不得安神,反倒生不如死。我唯一的请求,便是想要神树洗去魔气,重新做回灵树,长命无忧。”他垂下眼,尽量放低自己的姿态,耐心等待一个响应,却听到一声轻笑。他不解地抬起头。“你的这个请求,我做不到。”季一粟慢悠悠道, “因为我只会杀人,从来不知道怎么救人。”大地一半黑暗,一半光明,第一缕晨光落在人群之中,人们空洞散漫的瞳孔开始有了焦点。***年渺以为他们要打起来,可是他们只是在平静地说话,他听不到半点声音,不免有些焦急,忍不住回头问: “他们在说什么呀?”紫雾越来越淡了,可是更加模糊,他逐渐连人影都看不清。身后多了一棵枯萎的黑紫色桃树,年渺忙跑过去,担忧问: “怎么了?”他曾经听说过,天地精怪,但凡现出原形,便说明受了极重的伤,再也维持不住人形了。没有得到响应,年渺蹲下来,发现神树的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被浓郁的黑气缠绕,快要蔓延到树身上了,恐怕再这样下去,整棵树都会被腐蚀干净。他不知所措起来,尝试往树根输入自己的灵力,可他的灵力实在太微弱了,起不到半点作用。眼前一花,他又置身于血镜下的神殿之外,人群漫山遍野,血镜如同眼睛一般俯视众生,仿佛刚才只是幻象。血镜开始波动,人群在不安的躁动后异常沉静,年渺看见一道道半透明的魂魄从人们的身体中抽离,顺着血镜殷红的光芒,慢慢飘荡到镜中,一时间,广阔无垠的天地间,暗红色的光华之中,全是白雾似的半透明的魂魄在轻缓飞舞,它们从村庄里,小路上,四面各地,不约而同往神殿上空飘去,那浩浩荡荡的景象,竟然在诡异之中多了几分浪漫和神圣。年渺蜷缩起身体,紧紧挨着身边的神树,尽量躲避着血镜的扫射,他有种预感,只要被血镜注意到,他的魂魄便会被吸收,再也回不到身体之中。失去了魂魄的身体没有了支撑,接二连三倒下,成为一具具尸体,耳边全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不敢抬头,抓住身边冰冷的枝干,小声喊了声“树灵”。依旧没有回应,年渺眼睁睁看着神树在渐渐缩小,只有之前的一半高,他快要靠不住了。最后一道魂魄被吸收,血镜像是吃饱了一般,膨胀了数倍,足足有整个正殿那么大。慈悲的佛音自空中响起,遥远得仿佛一声叹息: “凡所有相,皆属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年渺能躲开视线,却躲不开佛音,他不由自主被吸引了去,抬起头,看见巨大的血镜正中央,出现了一道凌空的黑色人影,黑影似乎是站在镜中的,看不见任何模样,但能感受到,自己在和黑影对视着。他的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竟然完全动弹不得。“凡所有相,皆属虚妄……”那道黑影不断重复着四字偈语,突然倒在血镜之中,年渺睁大眼睛,看见黑影被无形的刀割裂身体,把皮肉仔仔细细剥开,剔了个干干净净,连根筋也没留下,只剩下一具纯粹的金光灿灿的骨头,像薄薄的纸片,飘如镜中,隐没不见,似乎被谁收走了。“滴答。”四周安静得像空气凝固了一样,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之中,年渺听到了水滴的声音。很小,却如同在他耳边。他茫然地眨眨眼,看见血镜中不断流淌下金色的血,像一道天上来的涓涓河流,永无止尽,永不断流。金血平静地流淌,越过平原,淹没四野,逐渐成为金色的大海,包围住了幽兰山,只留出小小的山头,像一座孤岛在海中茫然无助地漂游。“滴答。”滴水声缓慢而清晰,却并不是金色的血海发出的,血海是无声流淌的。紧紧握着神树树干的双手间一片冰凉的湿意,年渺缓缓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掌心和指缝满是黑红的血污,神树的躯干上,在慢慢渗出污血,滴落到地上,汇聚出一小片积血。这唯一的声音,是神树的血。金色的血海依然在不断往上涨,最终淹没了整座幽兰山,年渺紧紧抱着流血的神树,满眼是翻涌的灿灿波涛。最后一眼,是神树晦暗的污血,和神圣纯净的佛血混合在一起,霎那间,翻涌的金海,尽数变成污秽的暗红,将一切淹没。***依旧是血红的琉璃长明镜,和漫山遍野的人。年渺站在幽兰神树旁边,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这个场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一开始他还感到害怕无助,惶恐不安,以为自己此生止步于此,但在一次次的重复中,他的神识渐渐清明,开始意识到这不是现实,而是一个循环的噩梦,是神树的噩梦。他记得自己是被神树拉入梦中才得以交流的,可是如今,神树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不能控制自己的梦,而他也被困在梦里,没办法出去。只要神树不醒,他就无法脱身,而他的寿命有限,短短百年而已,若是出不去,恐怕是会被困死。他到底是身外之人,被带入梦中,只是神树在庇护他,可不想竟然成为囚笼,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无法为神树做什么,只能希望神树快点醒过来。他抬头望向血镜,隐约觉得血镜也在看他,这会他并没有立刻转回去,而是同血镜对视良久。在不断循环的噩梦中,有变化过不同的结局,虽然无一例外都是凄惨收尾,但唯一没有变的,便是这一轮血镜,或许是一个出梦的契机。他收回目光,望向旁边的神树,在一次次循环之中,神树也一次次缩小枯萎,如今已经变得还没有他的小腿高,树根已经彻底腐烂了,躯干被干涸的淤血包围,竟然看不出半点紫色的痕迹,让他莫名想起佛子脸上的纹路。他踌躇片刻,眼见着一道又一道的魂魄朝血镜之中飞去,他下定决心,将神树小心翼翼挖了出来,塞进衣服里,紧紧抱着,起身望向血镜,希望它能把自己的魂魄也吸走,可是血镜并没有理会他,一直到所有魂魄被吸走,镜中出现了佛子的黑影,那种和血镜对视的感觉,也没有出现。血镜察觉到他的意图,不想让他出去么?他紧紧拧起眉头,战战兢兢踩着满地的尸体,把一具具尸体堆起来,想要造成人梯,前往血镜之中,尽管双手在微微颤抖,他也不想放弃,这是他想到的唯一的方法了。身上空无一物,微薄的灵气在梦境中起不到一丝作用,但是没有工具,也要制造出工具,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空中的佛音停了下来,一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抬起头和血镜坦然对视,心中反而一喜。怀中幼小的幽兰神树却在此时不住颤抖起来,渗出大量的鲜血,将他的衣服都浸湿了,年渺慌忙把神树拿出来,看见他周身都是血污,还在滴滴答答不停往下流淌。“不要怕。”他学着人间母亲安抚孩童的方法,轻轻拍着神树的躯干,努力安慰着, “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他的安抚似乎真的起到了作用,神树慢慢停止了颤抖,不再流血,然而又开始缩小,一直缩小到巴掌那么大,周身的血痂脱落,渐渐被温柔的紫光包裹。待紫光褪去,年渺愣住了。他的掌心躺着的,不再是神树,而是一颗黑气萦绕的,淡紫色的果实。虚元,偷心的贼!第37章 抉择浓郁的深紫色雾气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混着镜中的红光,如同淤血一般渐渐凝聚成一棵老树的模样,被重重雾气包裹,散发着一种诡异的颓丧感。“没想到这么快还能再见到你。”苍老缓慢的声音自四面八方空洞洞响起,季一粟抬眼,目光穿透雾气,落在树下隐隐若现的人影上: “你曾经见过我。”他神情平静,用是的肯定的语气,似乎对于这个发现并不是很意外。“是的,在紫微宫。”树灵回答, “可惜只是匆匆一瞥,并未得见真容。”季一粟低低念了遍“紫微宫”三个字: “紫微宫,幽兰宫……原本我以为是巧合,现在看来,你果然和幽兰宫有关。”他的目光幽深如点漆,看不出任何情绪, “幽兰大陆一直处于封闭状态,无人能够逃脱出去,可传闻仍然可以流到外面,不是有奇人异士通过特殊手段逃脱,而是因为……”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道出真相: “《幽兰大陆志》,是你自己写成然后传出去的,目的是想让我或者其他特定的人看到。”树灵静静听他说完,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反而从容承认: “是的,我想让你注意到来找我,毕竟‘幽兰’这两个字就已经够吸引人了。”季一粟的脸色终于有了瞬间的变化,又很快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变化是错觉: “是她让你来找我的?你和她什么关系?”“可以是,也可以不是。”树灵的言语十分隐晦, “殿下,我到底只是一棵树而已,而且是一棵腐烂的残破的树,不过是长在幽兰宫,有自己的意识,和一些微不足道的能力,凭借我的本能朝我认为是对的方向做事。你若问我幽兰宫的事情,我也无法告诉你很多。”“殿下”这个称呼有些新奇,大抵从幽兰宫里出来的人,才会这么称呼他。季一粟道: “既然是找我,何必把他牵扯进来?”从来到幽兰大陆开始,这一树一僧便有意无意地接近年渺,虽然并无恶意,但也称不上友善。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微微发寒,神树有所察觉,温和解释: “不是我非要把他牵扯进来,而是他早已入了这个漩涡,无论我有没有接近,他已经不可脱身。“殿下,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一个普通人是会被神明的气运影响的,在与你产生交织的时候,他原本的命运便已经改写,随着你们的交集日益长久,他受你气运的影响也越来越深。“殿下,不必对我敌意这么大。我知晓你当年遭受过巨大打击,乃至心如死灰,甘愿求死,可是天机变化莫测,诡谲多端,眼见不一定为实,管中窥豹,所见只是一斑,并非全部的真相,殿下,何不去查明事情的真相呢?或许同你想象的有很大出入。”雾气渐散,树下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是靠坐在树干上的年渺,双目紧闭,面容恬静,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他怀中虚虚悬浮着一颗紫色的果实,只是这颗果实被黑气萦绕,使得光泽都黯淡了许多。只看了一眼,季一粟便明白那便是他要找的幽兰果。“我只是想看一看,他是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神树耐心道, “况且幽兰果不正是你想要的么?我只不过是把你想要的给他,难道这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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