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落下, 观雪亭顿时落针可闻。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插嘴,一时间只能听到秋山彩乃急促的呼吸声。
秋山彩乃感到深深的绝望。她男朋友的尸体躺在亭子外,情人的尸体留在雪地里, 这两个人昨天还是有温度的, 摸上去是柔软的, 有弹性的,可今天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块。
他们死在外面,死在湖里, 死在无人知晓的时候。
可谁又说得准, 这种事什么时候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呢?
秋山彩乃发泄着朝延识吼完, 情绪却并没有通过这种方式得到释放,反而愈发汹涌剧烈, 令她难以自持。
干涸的双眼又一次流出泪来, 她痛苦地向地上坐着的男人问道:“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我们前天离开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想回去了,我本来前天就回去了!
“我好后悔!我……”
秋山彩乃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她好恨这场雪, 甚至憎恨起这间寺院, 连十四年前来到这里避雪的自己也厌恶起来, 只希望自己从未来过。
“呵。”延识抬头,看着她冷笑一声, “这些年来,钱你可没少拿, 年年来寺里比那些上香的还要勤,现在和我说后悔了?不觉得自己虚伪?不觉得自己恶心?”
脸上和头上的伤口火辣辣的, 都是这个女人抓挠出来的。他牙槽紧咬, 忍住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呼痛, 只继续嘲讽道:“何必在这里演,都到这种时候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你半点不比我们干净!”
不等秋山彩乃再辩解发疯,延识索性自己将当年的真相说了出来。
十四年前,那时他与延业、延空都是三十五岁左右,而住持永善大师已经年近五十,却迟迟没有退位的意思。
菩提寺的香火向来旺盛,由延业与他担任寺中的正副执事,所有的钱财都从他们手中过,可拥有使用权与决定权的仅有永善大师一人。
人如其名,不论他们这三位弟子如何劝阻,永善大师都坚持要将大部分的香火钱捐赠出去帮助流离失所的孩童或是难以继续运转的孤儿院,只留下一小部分维持日常开销,连修缮大殿的钱都精打细算,好不节省。
在这种情况下,寺中的人也越来越少,之前还有的那些杂役弟子也因为永善大师想要节省开支而请走了。除了恒行几人,只留下了一位看门的下笠。
钱财只有这么多,但人的欲望是无止尽的,当了这么多年的普通弟子,每日见到来礼佛的香客又不少都是穿金戴银的,早已将他们心中的欲念之火烧得滚烫。
延业三人熬了又熬,想着等到永善大师退位,住持之位腾出来交到他们手里,那总有过好日子的一天。
可未曾想到的是,他们没等到永善大师的退位,反而等来了一夜暴雪。
那夜风雪交加,寺中除了偶然进来躲雪的三位客人,再没有其他外人。
呼啸的风掩盖住了争执的声音,漆黑的夜隐藏住了鬼祟的人影。
菩提寺的所有建筑都是木板搭建而成,藏书阁也不例外。点燃藏书阁的过程简单到延识都难以置信,总之当他回过神来,永善大师已经被延业打晕关在门内,里面的书也成为了绝佳的可燃物,不出瞬息,冲天火光映亮整片夜空。
后来,永善大师圆寂,延业继任住持,他与延空则是担任了正副执事。自此,寺中的钱财都为他们三人所用,也不用再过早年那些省吃俭用的苦日子了。
听他说完,下笠爷爷第一次露出激动的表情,眼周干瘪的肌肤都随之撑开,瞪向延识:“果然是你们!”
这一天他想过许多遍,更是早就考虑过等到找出凶手的那时,他要如何辱骂对方。他既哀又怒,有许多话想说,可这么多年过去,这些话被他放在身体里不断咀嚼反刍,此刻真的从延识口中听见了真相,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老者的脸上有许多道皱纹攀爬,每一道都是他过往生命之中所历经的沟壑,那双洞明世事的眼睛更是亮得骇人,让延识都忍不住朝后挪了挪。
下笠毕竟上了年纪,没有了当年畅想着为永善大师手刃仇人的冲动。他干薄的嘴唇发出一声声质问,里面既是无奈又是痛心:“永善大师待你们还不够好吗?你们三个早年才十来岁的时候,无父无母无家,不都是永善大师将你们捡回寺中,这才没让你们饿死在外面?你们竟一点也不记挂永善大师待你们的恩情?”
“是!是师父将我们三个捡回来,可他捡了我们回来,难道就是要让我们过这种天天吃粥的苦日子?”延识越说越觉得自己有底气,反问起下笠,“寺中分明有钱,师父却一点也不舍得为我们花,难道侍奉佛祖,就一定要两手空空吗?”
下笠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延识,骂道:“庸儿!”
他来到菩提寺三十年,哪怕平日只在寺门处看门,与延识几人的感情也不算淡了,几乎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半个小辈看待。
下笠又问道:“你可知永善大师为何给你们取延业、延识、延空这三个名字?”
延识虽然并不是个真正虔诚的僧人,但不论他是否刻意诵读,这许多年翻阅过的佛经已然实实在在被他记住,况且还是自己的名字。
他答道:“业识来空。”
“正是。”下笠肯定道,“‘自性发时,业识来空’,永善大师将你们带回寺中之时便看出你们三人并非是勤勉上进之人,将来必会为俗世红尘所扰,这才盼着能时刻警醒你们,世间万物都是由‘空’而来,切莫为情绪所控!既然你都知晓,为何要如此做?难道永善大师待你们的好,你们一点也不记得?”
延识丝毫不觉羞愧:“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难道他救过我们,就能决定我们今后的人生?就能让我们陪着他一起节衣缩食地活在这间寺院里头?”
下笠被他说得哑口,半天没能答上。
柳原月在一旁看得分明,对于下笠爷爷这种能够为了一口饭而留在寺院看守寺门三十余年的长情之人来说,自然是不可能理解延识这类为了钱财可以狠心弑师之人的心理的。
两人哪怕再争辩上三日,也不可能说服彼此。
这是人性的分歧。
在她待在一旁观察的时候,柯南已经站在了延识与下笠爷爷的中间。
从他的站位来看,他显然是支持下笠爷爷的。
柯南替下笠将其难以组织成句的反驳之语说出,对延识说道:“可如果永善大师没救延识大师你,你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后来所捐赠出去的钱,救的难道不正是曾经的你吗?”
与三十年来甚少与人交谈的下笠不同,柯南的思维灵敏,问题更是一个接一个:“延识大师,既然你不能接受寺中的生活,为什么不离开呢?听你的说法,永善大师是个善良的人,应当不会阻止你离开才对。
“是什么让你留在菩提寺里?”
他毫不留情地点破延识所刻意隐藏的那部分内容,推测道:“如果是为了自由的生活,你完全可以还俗;如果是为了寺中的香火钱,在经手时修改账本,对于当时身为执事的延业大师与身为副执事的你都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你们却坚持要杀害永善大师……有什么是必须在永善大师死后,你们才能得到的吗?”
延识原本坦然自若的神色在柯南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消失了。越往后听,他的脸色越难看,到了最后一句,更是沉得吓人。
这个在延空死时就不断向他提问的人绝对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小学生,延识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孩,问道:“你到底是谁?”
柯南的嘴角勾起,刚要朝延识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却在脱口而出之际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人群里面,周围满满当当围着的全是寺内的其他人。
他脸上的表情一僵,赶紧跑到柳原月的身后,像是害羞的小朋友一般,扯着女生的衣角,大声解释道:“都是月姐姐教我的啦!”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柳原月的身上。她平静地眨了眨眼,莫名有一种变成了挡箭牌的感觉。
但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确是她纵容的结果,柳原月将男孩从身后牵出来,与他一起慢慢走到延识的面前,朝后者问道:“是钥匙吗?”
听完这么多人的言论,从那些真真假假的话语中,她只捕捉到了两个关键词:一个是贵子阿姨口中的、让恒学与延识都十分在意的“钥匙”,另一个是秋山彩乃与西田晴树对话时的某样“东西”。
而秋山彩乃几人是在永善大师死亡的那日才来到寺院,与延识三人应当不会有更多牵扯,那么延识想要从永善大师那里获得的,大概率就是所谓的“钥匙”。
观察了延识这么久,柳原月对他的了解程度已经足够,从他的表情变化可以读出所有答案。
不等对方给出答案,她点头道:“果然是钥匙啊。”
再联想起之前恒学的话,她又问道:“菩提寺中有宝藏传说,与这把钥匙有关,而钥匙由永善大师掌管,所以你们才甘愿弑师也要得到它?”
柯南跟在她的身边,也不再担心会暴露自己,及时补充道:“但是延业大师已经当上住持了,贵子阿姨还是听到延识大师和延空大师在因为钥匙吵架。”
柳原月接上他的话:“永善大师是被害的,倘若钥匙被他随身携带,那么你们应当早就被发现了,更不可能拖到今日。也就是说,那把钥匙被藏在了某个地方,而你们即便当上了住持,当上了执事,在这么个小寺院里翻了十四年,也没能找出这把钥匙。”
她知道怎么样才能最好地刺激人,当即朝延识笑道:“说来还真是有些可怜啊,苦心孤诣这么久,人也杀了,火也放了,年纪又大了,却还是与曾经一般无二的两手空空。这种事情就算是圆寂之后说给佛祖听,佛祖都会觉得好笑吧。您觉得呢,延识大师?”
十四年没能找出钥匙的确是他胸中之痛,昨夜延空拿钥匙来利诱他时更是让他觉得尊严尽失。延识不愿承认这一点,竭力将责任推卸出去:“是延业!他明明从师父那里知道了秘密,却不肯告诉我们,还说根本没有找到钥匙!”
柳原月问得很快:“所以你就将延业大师一起杀了吗?”
“我没有!”延识振声否认。
不仅如此,他强调道:“包括延空师弟,根本不是我动的手。昨天他告诉我说知道了钥匙被藏在哪里,后来遇上东川施主,我们便没有再说下去。”
他省略掉那段两人联手杀人的经过,说道:“等到把人处理好,我和师弟往屋舍走。我说我不信他知道钥匙的位置,师弟说明天会带着钥匙来找我。
“可师弟竟然死在了外面!”
说起这点,延识同样感到惊疑:“师弟一定是折返去哪里找钥匙了!”
那个方向究竟是哪里,是藏书阁,还是大殿?
可恨的是延空死前也没告诉他钥匙的去处,竟然连这个秘密都被带进了土里!
在一旁因为十四年前的事而惊讶到失声的恒行终于回过神来,惊愕道:“延识师叔!永善师祖的死竟然是你做的!那不是意外吗?你与师父……你们……你们怎么下得了手啊!”
恒辨也无法理解自己师叔的行为,更不愿意相信一直尊敬的师父一并参与了这种事情。可他到底与永善大师素未谋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与恒行的痛心疾首与恒辨的缄默不语不同,恒学只对一件事感兴趣,急忙追问道:“那现在岂不是又没人知道钥匙在哪了?”
延识已经落魄到这个程度,身上的伤痕累累,僧袍更是凌乱不堪,但他却还是看不起恒学,轻嗤一声:“是啊,还要麻烦师侄你去问问那几个死人,看看他们会不会托梦给你啊。不过像是师侄你这么会讨好人的狗,只要多说几句好听话,再装个可怜,说不定还真能让我师父心软,什么都告诉你了呢!”
之前给他送钱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恒学心中又气又怒,脸色涨红,指着延识咬牙道:“你!”
下笠满心悲哀,对这几个利欲熏心的人更是连一句也听不下去:“孽畜!”
骂完,他转身朝着大殿的方向蹒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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