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也是月下楼的大红灯笼全部亮起来的时候,清寒的月光笼罩着歌舞升平的红楼一并将影子投映到下面清澈的河道中,让往来船只每每划到这里的时候,都会放缓速度,不知是想多闻一闻此处早春三月的桃花香,还是被楼中飘出的靡靡之音所吸引,抑或是他已分不清此情此夜是天上还是人间。
此时,红楼的大厅舞池中,正有一群身材窈窕的韶华少女在翩翩起舞,跳的是从西域传来当下在偃朝非常流行的胡旋舞。这些少女或清瘦高挑、或玲珑有致、或冷艳逼人、或妖艳妩媚,总之各具特色百花齐放。她们既是在配合着齐舞,又仿佛是在争奇斗艳,似要在这短短的一宵之间释放自己所有的美,花开至荼蘼,方才花事了。
舞池中,轻舞飞扬香风漫漫;舞池边,恩客们贪婪的双眼也随着纤细的腰肢、灵活的脚尖而来回移动,有的上了兴头甚至直接把钱币乃至身上的配饰都往台上抛。
没人注意到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虽说是初春时节,入了夜晚还是会寒气侵袭,而这人却衣衫单薄,且已肮脏到根本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一丛乱蓬蓬的长发似乎已许久未打理,就这么半扎半垂着,将一副苍白到发青的面孔遮去大半。
突然一声惊雷响过,三月的雷雨总是猝不及防的,接着又是一声炸响,大厅中诸人这才把目光移向河岸这边,正值一阵电闪,堪堪就落在来人的身后方向,蓝光笼罩下将这不速之客衬得更加阴森诡异,如同刚从墓中爬出的僵尸一般,引来众人的一阵低呼,有些胆小的妓女甚至惊叫出声。
倒是市井中打滚惯了的鸨母射月迎了上去,招牌示的微笑,标准话术,主打一个一视同仁:“欢迎光临月下楼,这位客人,怎么称呼?”
对方沉默不语。
射月优雅地摆了摆团扇,自己缓解了下尴尬:“那——可有相熟的姑娘?”
那人还是耷拉着脑袋,像个在蛰伏的兽,随时会暴起而发动攻击,后面的诸人皆为这位美女鸨母捏了把冷汗,或有几个常来光顾与其相熟又自诩风流的公子哥,甚至壮起胆子准备随时冲上前去护花。
电闪雷鸣过后,大雨就跟着飘打进来,射月收敛笑容,挥动着团扇指指点点,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阿福、阿彪,你们都是死人啊!看到雨洒进来还不快关门关窗?”来者的无礼和无视,显然让她动了气,但是专业精神又让她不能对顾客发火,所以只能将怨气撒在仆人身上。
待门窗关好后,射月收拾精神,似乎燃气一丝斗志,笑得比刚才更甜了,好像在说:姐今天非要将你拿下不可。于是从袖中掏出一方上好的丝帕,一走一扭地到那“僵尸”客人的跟前,极尽妩媚温柔地为他揩拭那半张脸上不知为何的污渍,说话声甚至比她的动作还要轻柔:“客官,不如到那边去烤烤火、暖和暖和,喝几杯刚烫好的女儿红,就着吃些咱们月下楼的私房糕点,保管您心情都大好。”
射月说到“吃”字的时候,这人全身像触电一般颤抖一下,终于抬起耷拉着的脑袋,那露在外面的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聚光,锁定在舞池后面,一个超豪华席位的满桌吃食上,十分无礼且粗鲁地将还在给他擦拭的射月扒到一边,几乎是用兽类四肢并用的方式从舞池上直穿过去,吓得舞池上的女子们纷纷惊叫逃散,他再猛地一跳,就跃到了那张他相中的桌子上,一脚将席位上的胖恩客踢开。
本来陪坐的两个妓女一边吃力地将胖子扶起,一边数落那不懂规矩的“僵尸”客:“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么?是不是不想在扬州混了……”那人只顾拼命往嘴里塞吃的,甚至都不带嚼的就往下咽,实在嫌她们聒噪,就将刚抓过鸡腿的油腻腻的手探入怀中,掏出一把金豆子来,随意就抛撒在地上。
两位妓女一看到金豆子就眼冒绿光,将那扶起一半的胖子直接撂下,赶过去捡金豆,胖子再次“哐当”仰倒,气得大骂。这时,金豆滚得四散,有些眼红的妓女顾不得自己和自己恩客的体面,也匍匐在地抢金豆子,现场顿时陷入混乱,射月已显然有几分不耐烦了,向她的副手噙香连连使眼色,噙香会意赶紧上前去向“僵尸”客说道:“客官,如果您是想吃饭,可以到楼上去辟一间房,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们做好了就给您送上去。”
那“僵尸”客突然停止了动作,仍是以四肢撑地,像狼一样回顾过来,木然而森冷地盯了一眼正与他说话的的噙香,然后抬手指向西北角缩在香鼎旁的一个身材娇小的红衣妓女。
“呵呵,客官的意思可是让飘红作陪?”
“僵尸”客就是不肯说一句话,但是微微点了点。
噙香则大幅度点头:“诶,好勒!客官您真是好眼光,飘红可是咱们月下楼今年年初刚点中的花魁,年方十八,舞蹈和箜篌都是扬州一绝,现下正当红……这个,身钱嘛……”
“僵尸”客从包袱中摸出两块金锭,木讷讷地抛给噙香,噙香收了金子大喜,连忙招呼飘红过来服侍,飘红瑟瑟缩缩地支吾半天,就是不肯过来,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二字,噙香狠狠瞪她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二楼西面最靠里的一个房间,那大概是平时日调教不听话的妓女的地方,飘红吓的一激灵,只好含着眼泪上来搀扶,半托半抱的同阿福一起,将那枯瘦的怪人扶上楼去。
射月走过来,一面从噙香手中夺过金锭,一面扭头看着飘红瑟缩娇弱的背影,露出一副怜悯惋惜之情:“怪可怜见的,这么个跟饿鬼投胎似的怪人,真担心他会不会晚上把飘红给嚼着吃下去?!”
噙香叹了口气道:“还别说,可能真会。”
她指着刚才被怪人席卷过的残席,那可是桌十二道大菜的全席,前面的胖子根本就没怎么动筷子,如今每个盘子里就只剩下些残渣汤渍。
射月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真是要吃,飘红这身无半两肉,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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