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点食物就走’?”
金发的新娘凑到雷恩身边,“自绿荫酒店分别至今,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想念那个名叫红姬的女人吗,雷恩先生?是她不够美丽、不够夺目?还是她的唇舌不够柔软、技艺不足以令人你满足?”
“别这样!”
雷恩一边躲闪她伸来的手、一边低声说:“你已经结婚了,你成功在对你最有威胁的人眼皮子底下嫁给了康格里夫副议长,所以我拜托你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消停一些!”
“是‘伊薇娜’已经结婚了,”
她笑着提醒,“好吧,果然老相识之间还是坦诚相见比较好,如果你觉得别扭,那就让红姬来跟你交谈吧。”
这么说着,她收回伸出的手、顺势在自己脸上拂过,当手掌放下时,她的头发已经变回雷恩熟悉的红色,脸部轮廓和五官也与刚才有所不同了。
“这样如何?”
红姬温柔地问。
“更不好了!”
雷恩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你疯了吗?这是厨房,随时都可能有佣人或者其他什么人进来取餐,被看到的话你该怎么解释?难道你不知道外面都有些什么人?!”
“哦,不会的,应用的食物都已经拿出去了,剩下的重头戏只有这个婚礼蛋糕而已。我本想喊他们把它搬进花园里,可谁能想到会遇见你呢?那就缓一缓吧,反正时间也来得及。”
红姬轻松地说:“说真的,当我得知你被派来这里执勤时、还在考虑要不要与你私下见一面,结果你自己走到了我的面前,瞧,谁敢说这不是缘分呢。”
“最多算是糟糕的巧合罢了。”
雷恩心烦意乱极了,决定立刻回到三楼那间小屋。
“好吧好吧,那么这样你总该放心了——”
红姬注意到了雷恩的打算,于是接连做了两种不同的手势,如此,一个镜像魔法和一个隔音术便在两人身边形成了,“可以了吧?这样即使有人走进来,他短时间内也察觉不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是啊,察觉不到,除非他不小心穿过这堵境墙,而这简直太有可能了。”
雷恩无奈地停住脚步,“我建议你还是变回伊薇娜的模样比较好,总归安全一些。话说回来,那是怎么做到的?”
他模仿红姬刚才的动作在脸上抹了一把,“是幻术还是变形术?”
“变形术。”
“我猜也是,但你不可能整天维持着变形效果,魔法会崩溃的,到时候说不准你会被变成什么鬼样子。”
“所以你应该注意到、我只改动了头发的颜色和一些面部细节,改变的东西越少、魔法结构就越稳定。”
“即便如此,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同为控法者的雷恩感到一阵挫败,他叹了口气说:“好吧,你就是以这样的身份接近康格里夫的吗?一位出色的女性法师?”
“怎么可能?告诉你吧,伊薇娜是一名冒险家兼考古学者,机缘巧合之下投入了英雄救美的康格里夫大人的怀抱,嗯,简单说就是这样了。”
“冒险家?考古学者?老天,那你应该把名字换成‘劳拉·克劳馥’才对。”
“那是谁?与你有关的女人吗?”
“不,只是突然想起的一个名字,我认为它很适合你给伊薇娜安排的身份。”
这时,两人突然都不再说话了。一名女佣出现在厨房门口,她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厨房、又看了看无比巨大的婚礼蛋糕,然后摇着头走了出去。
“菲拉,我丈夫给我安排的贴身侍女。”
红姬向雷恩解释,“大概是想提醒我注意时间吧——我跟她说过,要等我确认婚礼蛋糕完美无瑕之后再把它呈现在客人面前。”
“啧,看来你对这场婚姻上心十足呐,怎么,当真打算过一过贤妻良母的生活吗?”
尽管雷恩极力掩饰,他语气里那种微妙的酸意还是被红姬捕捉到了。
“这个嘛,我说了可不算。”
红姬露出玩味的笑容,“坦白说,做这里女主人的感觉还算不错,唯一令人烦躁的就是那位男主人的运动水平实在不怎么样,你知道是哪种运动——他必须提前服药才敢爬上我的床,真可笑,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呢!更可笑的是,就算有那些昂贵药剂的帮助,他的表现也连你十分之一都不如——该死,我不能再说下去了,雷恩先生,否则我会忍不住在这里把你吃掉的!”
“是吗?这么说你们早就已经——嗯——有过运动了?”
雷恩犹豫地问。
“别不开心,你这傻瓜。”
红姬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鼻尖,“我对康格里夫那种类型的男人完全不感兴趣,真的,但你也知道他的身份确实非同一般。就像你们男人面对不够漂亮却身份特殊的女人、也会产生试一试的冲动,对吧?比如有权势的女人或者女性学者、修女,又或者别人的妻子——”
她呼吸变得粗重了,突然抓过雷恩的大手按在自己胸前,“算了,就在这里吧,雷恩先生,就在这里,好吗?让我们速战速决——”
“不,不行。”
雷恩摇摇头,同时花了点力气抽回手掌,“我该走了,伊薇娜夫人,我需要回到楼上继续监控外面的宾客,直到婚礼圆满结束、直到最后一人离开。这是我的任务。”
听他这么说,红姬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她发现他的眼神是清澈而坚定的,那里面蕴含着‘彻底到此为止’的力量。
“好的,我同意。”
她点点头说:“那么,祝你生活顺心,雷恩先生。也请务必在未来的日子里尽量保重自己。”
“你也是。”
雷恩走出镜像魔法范围,回头扫了一眼被镜墙遮挡的厨房,然后快步离开——食物什么的就算了吧,哪怕以他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有胃口吃东西了,至于亚当,那家伙只靠满腔热血就能活到一百岁,偶尔饿几顿完全没问题。
他回到三楼、推开那间起居室的门,亚当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和空荡荡的手,不禁好奇地问道:“吃的东西呢?另外,你似乎不太开心?”
“这里太大了,我没找到厨房。”
雷恩干脆地说。
“哦,那就算了,我也没觉得很饿。”
亚当虽然疑惑,但聪明地不再追问,“来吧,歌舞演出马上结束,那些艾维奇大马戏团的人已经开始准备道具了。”
“不要太散漫了,亚当,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表演。”
雷恩用早晨亚当自己说过的话回击了一下,当然,是用玩笑的语气。
他说不准现在心情如何,毕竟不管今生还是前世、他都没有过类似的经历——上辈子只顾着学习,而这辈子依托优渥家世和俊朗外表、他也从未在意过某个女孩的到来或离开——是难过?失落?嫉妒?好像都有一点点,但好像又都不符合。最后,他只能用儿童时期的经历来做对比了:一件自己并不在意的玩具,当它被父母送给别人以后,尽管很长一段内自己都完全无所谓,但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会出现‘如果当时没把它送走就好了’的念头。
哦,这对比很糟糕,雷恩对自己说。毕竟玩具是有趣且无害的,送走了觉得可惜也算情有可原,但如果送出去的是枚定时炸弹呢?这么想着,他整个人瞬间轻松了不少,至少他能真正把注意力放在艾维奇马戏上面了。
第一个节目是‘叠罗汉’,这不算什么高难度的玩意儿,只是开胃菜罢了;第二个节目是‘空中飞矮人’,勉强值得一看。就在这时,雷恩的视线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了过去,不止是他,亚当以及下面花园里的罗德也几乎同时把目光转向了花园入口的方向,几秒钟后,弥塞拉大主教也发现了不对劲。
那里出现了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人。
“舒克修士怎么来了?”
亚当皱着眉嘀咕:“在我的印象里,他好像不吃不睡不喝似的,永远都守在神殿的传送室。”
“别问我。”
雷恩心底泛起一丝不详预感。
在他和亚当的注视中,罗德大人离开坐席、走到花园入口跟老舒克说了些什么,随后与他一同离开,他们直接走出庄园、消失在两棵大榕树后面。最多两秒钟时间,罗德又从那里出现了,他站在树下冲着别墅三楼招了招手。
“他在让我们过去!”
亚当低声惊呼,雷恩的心跳更快了。这样的距离传声术无法生效,于是他们大幅度低了低脖子示意收到,接着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别墅、绕过花园,径直来到罗德身边——如果不是担心宾客们受到影响,他们是打算直接从三楼跳下来的。
说真的,雷恩从没见过罗德的面色像现在这样难看,不过很快,他和亚当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大榕树后面另有两个人:站着的老舒克、躺着的瓦奥莱特。后者看起来像被野兽撕咬过一样,身上的皮甲已经烂成了乞丐服,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满是伤痕,尤其那两条畸变、软绵、像煮烂的面条一样的双腿更令人触目惊心。
“他最开始是醒着的,现在又睡着了——也可能疼晕了。总之,他出现在传送阵以后,我直接把他带来了这里。”
舒克修士用完全不符合他风格的简洁语言解释道:“我一直不擅长治疗圣术,从我年轻时就是如此。既然罗德大人和弥塞拉大人眼下都在这儿,那么尽管不合适但我还是把他带来了,免得错过最佳治疗时间。”
“谢谢你,舒克,你做的很对。”
罗德冲他点点头,“若说圣疗术的话,大概没人比弥塞拉掌握得更老道了,能麻烦你再去一趟请她过来吗?另外告诉她小心些,尽量别引起旁人注意。”
舒克修士没多说什么,转身往庄园走去。如果是平时,以首席猎魔人和大主教这样的身份、想从某个重要场合悄悄离开是非常困难的,但今天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惊险的马戏表演上,因此弥塞拉没费太多口舌就成功脱身了。
看到瓦奥莱特之后,她立刻感到两眼一黑。
“怎么回事?”
她颤声问。
“还不知道,在场的人里只有你对治疗圣术钻研得最为深入。”
虽然罗德与弥塞拉交情匪浅,但有旁人在时他都会刻意保持上下级状态,不过这会儿显然管不了那么多了,“舒克在传送室里已经帮他做过简单检查,没有致命伤,生命体征还算稳定。在唤醒瓦奥莱特之前,弥塞拉,我希望你能先试着医治一下他的双腿。”
“我尽力。”
弥塞拉也顾不得太多,她半跪在瓦奥莱特旁边、任由代表主教权威的‘圣拥之袍’被泥土污染,同时将双手张开、低声祈祷。
慢慢地,她掌心涌现出一种不同于普通圣光的白色光芒,额头也开始流落汗珠,似乎正在施展一种极艰难的圣术。幸运的是,她的汗水几乎立刻就有了回报:瓦奥莱特腿上大片挫伤和瘀血眨眼就消失不见,某些可怖的撕裂伤口也在几秒钟内愈合如初。
雷恩从没见过任何治疗魔法或圣术能起到如此强大的疗效,又过片刻,瓦奥莱特右腿几处凹陷被顶了起来,这是骨骼恢复的迹象,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之后那双腿不再有任何变化,尽管皮肉伤和某些断骨已被治愈,可它们整体仍是一种不自然的扭曲状态,有点像两条畸形的树根。
“求您慈悲——求您不吝赐福——我知道您可以听到我的恳求,一定可以!哦,吾主在上!”
弥塞拉的祈祷越发急促,可她掌心的白光对于瓦奥莱特的伤势已经不再有效了。
“够了,他伤得太厉害,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易。如果‘帝诺斯之愈’还能展现出比这更强大的效果,那以往也就不会有猎魔人因伤病而被迫离队了。”
罗德弯腰握住大主教的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将她扶了起来。
“可现在不同以往!”
弥塞拉哽咽着说,完全不在意雷恩、亚当以及舒克修士的目光,“我们已经损失了太多宝贵力量,就连瓦奥莱特也——哦,我真该及时向陛下求援的,只怨我的私心——我害怕他会降罪——”
“别忘记,关于这一点我们是讨论过的。”
罗德温和地劝慰:“我们在明、敌人在暗,这种情况下哪怕教宗大人把十二名圣剑骑士全派来也不管用,是的,就像你不可能用帝诺斯之矛去轰击家里的蟑螂。现在让我唤醒瓦奥莱特吧,我们可以听一听他的遭遇,顺便把这结果告诉他:他的腿——”
“我的腿怎么了?这两条不中用的家伙给您和大主教添麻烦了吗?”
不知何时苏醒的瓦奥莱特突然睁开了眼睛,沉默片刻后、平静地说:“真奇怪,明明它们是如此奇形怪状,可我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话说,你们两个——”
他转头看向雷恩与亚当,“你们两个干嘛这副表情?难以置信吗?好吧,我理解,毕竟你们在最终考核里曾经上过一次当。来吧,对我使用驱散法术试试看,然后你们会发现这次可不存在什么幻术了。”
“行了,瓦奥莱特,这些玩笑等回到狩猎营地再开也不迟。”
罗德直截了当地说:“眼下时间紧迫,我们都需要知道你究竟遭遇了什么。”
“遭遇了背叛。”
瓦奥莱特用双手撑起身子,沉重地说:“四个魔族杂种在任务目的地偷袭了我,一名法师、两名战士、还有个刺客——大概是刺客吧,那家伙相比其他安图坎人算是瘦小的了。我第一时间用神言术震慑住那名法师、然后一箭射穿了他的脑门,幸好我及时干掉了最棘手的家伙,否则就回不来了。至于这点儿代价么——”
他敲了敲毫无知觉的腿,“跟他们的结局相比,已经很幸运了。”
瓦奥莱特的语气带着过分夸张的轻松。雷恩明白,这位强悍的猎魔人、他的战斗导师,再也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如果他真的幸运就应该死在这次任务里,可实力偏偏又让他活了下来。
“那么,所谓的‘背叛’究竟是指?”
弥塞拉咬牙问道。
“我曾在出发之前、按照罗德大人的意思秘密与别人交换了任务,抱歉,刚才忘了说。”
瓦奥莱特面无表情地说:“战斗时,我听到那名刺客冲着同伴大喊:‘搞错了!应该多带些人来!这该死的斯图尔完全不像情报里说的那样弱!’——瞧,那些魔族杂种不仅清楚我们的名字、任务目标和地点、大概到达时间,甚至还会根据我们每个人的实力做出相应的安排,如果我没有跟斯图尔交换任务,那么牺牲名单上就会再多出一个名字了。现在我有理由相信,从小杰克被害至今,这段时间离奇丧命的猎魔人兄弟、或许都是死在了这样的阴谋背叛之中。”
“被你猜中了。”
亚当低声对雷恩说,他双眼通红,但没有流泪。
“竟然对我们了解到这种程度,那么神殿方面的嫌疑就非常小了,就算那里有人能利用猎魔人契书掌握我们的行踪,但他不可能清楚每个人的战斗力如何。”
雷恩看了罗德一眼,“问题出在猎魔小队里。”
“就是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弥塞拉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盯着雷恩,不过她的话立刻就被罗德打断了。
“需要我提醒你吗?雷恩先前一直被你的命令囚禁在地牢,期间除了奥莉尔以外没见过任何人,所以我不认为他有机会和能力在那种情况下把消息传递出去。除非你现在连奥莉尔也怀疑上了,大主教,否则我恳请你接下来能理智的思考问题。”
“到这种时候你还在护着他,罗德!”
弥塞拉厉声说:“我不想与你争吵,但你也别忘了肩上的责任!如果你不能尽快给我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那我就把你——我就——”
她突然愣住了,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而来,因为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能真的把罗德怎么样,瓦奥莱特的战斗生涯已经结束了,那么除了罗德她还能指望谁呢?
“别担心,我会解决的。”
罗德暗暗叹息,他看出了这位老友突如其来的无措,“既然背叛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事情也就好办多了。从现在起每个回到营地的猎魔人都将接受我本人亲自审查,请相信,我一定会尽快把叛徒揪出来,然后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最好如此。”
弥塞拉冷冷地说。
“现在让我们回到婚礼现场去吧,弥塞拉,以你我的身份不声不响离开这么久是很让人着急的。”
接着,罗德又对舒克修士说:“请你送瓦奥莱特回狩猎营地好吗,舒克?他现在需要换一个比这里更舒适些的环境好好休息,请把他交给奥莉尔照料——”
下个瞬间,突然从庄园里传出的巨响淹没了他的声音。
紧随其后的,是伴随着磅礴冲击飞来的花草、碎石、一些桌椅碎片、以及部分新鲜的人体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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