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吹捧程朱理学,继而到反程朱、斥心学,杨慎的转变在这二十六年间是有迹可循的。
杨慎,是晚明的一个符号,在心学兴起的同时,不少的大儒既对理学的僵化憎恶,又对心学的空疏失望。
高拱、张居正、王廷相都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只是原本历史上大明的资本主义萌芽太过弱小,对于整个大明的物质改变亦不全面,注定了他们总结不出跨越时代的东西。
——
鸡鸣寺的这一幕,被四周的书生看的清清楚楚。
他们忽然发现,这些高高在上的大儒,也不尽然是那般圣贤风采。
对于这场鸡鸣大会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期待、憧憬,直到变成愕然。
最后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指导思想,决定的骑在树上把这场亘古罕见的大械斗先看完再说。
“杨用修!你让我等斯文扫地啊!”
“扫都扫了,双江先生还忌惮这么多作甚?!”
说罢,杨慎便拎着宁玦的朝笏便朝着聂豹手中的书案抡了过去。
只听“咔吧”一声传来。
宁玦的笏板崩掉了一个角。
聂豹手中的书案却是被朝笏掏了一个洞出来。
两人均是一怔。
“杨用修!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杨慎懊恼的一拍脑门。
“我当年怎就这般迂,就没想到这一茬!”
禅房内的宁玦有些心疼的看向了外面的杨慎。
“不是,杨先生,轻点啊,挺贵的……”
杨慎跟聂豹开始追逐。
聂豹身后几个门生故交,也是各显神通,踹断了桌子腿跟杨慎一行人厮打了起来。
只不过杨慎等人虽老,但终究是经历过嘉靖初年的考量的。
心学这帮人,整日里闷头讲学,动辄便是高儒雅士,压根就没什么锻炼的机会,唯有仗着人多才跟杨慎等人打了个平分秋色。
最终,杨慎一笏板拍翻了聂豹,看着远处的众人高声道:“都收着点,尽量别打死!”
曾经那些坐而论道的大儒,动起手来,不过就是一个个的小老头,也是王八拳配合语言攻击,剩下的牙多的也能豁出去咬上一两口。
这场鸡鸣大会从日出辩到拂晓,双方讨论热烈,亲切交换了意见。
直到月上枝头,鸡鸣寺内灯火通明。
杨慎这才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同样沾了一身血的杜鸾。
“羽文,当年在左顺门,你若是能跑今日这般快,还能有他张孚敬吗?”
躺在地上的杜鸾亦是大口喘着粗气。
“老了,不成了,清名我可是听你杨升庵的都豁出去了,但你说的那一套我就是不信。”
“不信?那羽文可有高见自立门户?”
杜鸾闻言不由得大笑。
“我没那本事,倒是羡慕升庵,孑然一身,好不潇洒。”
杨慎不再做声,只是静躺在鸡鸣寺中遥望月色。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楼阁之内,听麦福讲完了前因后果。
张居正猛地一拍书案:“大丈夫当如是!杨用修果然还是当年那个狂士。”
“杨用修此番行径跟我当日在锡山试点有什么区别,弊不在此啊。”宁玦坐在窗边瞥了一眼寺中的一片狼藉:“呼之欲出归呼之欲出,归根究底,那不还没出呢吗。”
宁玦知道,杨慎即便是再豁得出去,不到瓜熟蒂落之时,那个果子就是落不下来。
怎么折腾都没用。
张居正疑惑的看向了宁玦。
“宁兄此言何意?”
不待宁玦开口,宁玦却是看到了匆匆上楼的陆炳。
“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陆炳径自来到朱载壡的面前,当即便拜倒道:“殿下,山下出事了。”
朱载壡眉头一紧。
“何事?”
“鸡鸣山上的书生打起来了,说是效法大儒,拳脚下见高低,从鸡鸣寺到国子监,一拨一拨的打啊!”
张居正、朱载壡全都怔在了原地。
“这不是升庵先生的本意啊!”
“还没明白吗?当不知道路通往何方的时候,只能盯着脚下之路,脚下之路,唯有理学、心学,再无他途!”
“更何况,这国子监本就有不少商贾之后,牵扯己身,更难清醒矣。”
宁玦一步站起身来,死死的盯着山脚下的火光。
“你们猜那是什么?”
“是打斗的书生?”
“非也。”宁玦的语气一沉,而后道:“是心学的门人在接英雄凯旋。”
张居正跟朱载壡两人的面色都不由得凝重了下来。
“这帮人怎就如此不争?!”
“山顶望去,竟似有马队调动,如此斯文扫地,还恬不知耻的受人推崇,哪怕是抗虏军士凯旋也没有这般排场啊!”
“他们心学当真就已经不知廉耻到这般地步了吗?”
宁玦端起茶盏泯了一口而后道:“哦,那是我给魏国公报了信,马队应当是魏国公府的家丁。”
寺内旋即便陷入了沉寂。
——
鸡鸣山脚下,一群癫狂的士子簇拥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聂豹、何心隐等人。
“先生!心学胜了!是他杨用修先动的手!他们词穷了!”
“胡说八道!是理学胜了……”那声音还没等说完,便似是被人越拖越远。
聂豹见状心中不由得一喜。
“大明有诸生如此!师说中兴有望矣!”
众门生当即附和。
“中兴有望。”
只是众人欢呼雀跃时,聂豹的表情却是逐渐的僵硬了下来。
“这些也是咱们心学门人?”
簇拥着聂豹的书生回过头来,这才发现身着甲胄的徐鹏举骑在马上,正在不远处注视着众人。
“那个,问一句,各位哪个叫何心隐啊?”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人群中一个身影便已然朝后跑去。
只不过很快便退了回来。
因为他们发现后面也全是魏国公府的家丁。
聂豹朝着徐鹏举一拱手道:“魏公,您说的这个人我们不认识。”
“你的意思是,你们全都叫何心隐喽?”
聂豹咽了一大口口水,而后问道:“魏公此话何意?”
徐鹏举骤然一声爆喝。
“他娘的,在位的老子不敢收拾,你个闲住的贪官老子还不敢打了?”
“给老子打!反正他们自己打乱了,就是告到御前去老子也不认,都是杨慎打的!”
“喏!”
魏国公府的一众家丁蜂拥上前,径自将聂豹一行人给围了起来。
“魏公!这些都是心学真传人,是读书人的种子啊!”
徐鹏举举着棍子怒斥道:“莫说是心学真传,他王守仁真人当年平宁府之乱的时候,都得客客气气的找老子调兵,你们又算个什么玩意儿?!”
“打!只要打死不死,就往死里打!”
“自打我徐氏一门,开公设府以来,就没听说过有人敢当街伏击徐家人的!反了你们了!”
那天夜里,鸡鸣山灯火通明,随便找处灌木丛,就能拖出几个被人打晕的书生。
而在金陵之外。
毗邻松江、七分山水三分田的浙江,注定成为最先受到影响的行省。
只不过项元汴仍旧把一切想的都太过简单了。
水力纺纱机的制作工艺并不困难,很快便有木匠琢磨出了其中原理。
很快便出现了一大批的仿制品。
两浙的中小商贾也加入其中。
一批批由水力纺制的棉纱横空出世。
这些棉纱虽然比起脚纺机纺出的棉纱粗了不少,但终究是棉纱。
刚刚回到锡山的邹望,被眼前堆积如山的棉纱彻底震惊到了。
邹望一把抓住了邹来鹤的衣领紧张的问道:“这些棉纱是哪来的?朝廷有大明律,杀头的勾当咱可不能干啊!”
“爹,不是抢的,是儿子托人弄得,都是项家搞出来的棉纱,粗是粗了些,架不住量大啊!”
听到儿子这么说,邹望这才松了口气。
只不过看着手中的棉纱,邹望的额头上很快便渗出了冷汗。
“不对,还是不对……江南的纱价要大跌了。”
作为一个商人。
邹望比任何都知道,突然凭空冒出来这么多的棉纱意味着什么。
“咱家还有多少棉布,全都出了!一匹都不要留!”
“爹,这棉布行情好的紧,都是紧俏货啊,咱们不再等一会了?”
“棉纱的价格都下来了,你还指望棉布的价格能高多久?眼下的棉价便是山顶了!出货!”
“喏。”
一船船的棉纱运往了下游布商手中,而嗅到风头不对劲的布商也开始了吐货。
——
只不过一个消息的传来却使得项元汴的态度逐渐发生了转变。
因为他借到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这笔钱的利息,低到了项元汴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老爷,十万两银子,这还仅仅是松江一府,小的也没想到最后竟然借出来这么多银子啊,实在不成,小的再退回去些?”
“退?!到手的银子,岂有退回去的道理?!”
项元汴眸中满是贪婪的看着面前成箱成箱的白银。
“大把的棉纱,大把等着收棉布的贵人。”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啊!”
“老爷,一台纺车一天就能产棉纱一百二十余斤,咱们怎么织的完啊?”
“织不完那便去募人,两京一十三省有的是人!”
项元汴的脑袋里显然没有那么多的家国大义。
至于这些人能不能吃得饱饭,那跟我区区一个商人有什么关系。
那是陛下跟贵人们需要操心的事情。
反正我给他们开了工钱就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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