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在沙发上坐下，而苏晓嫱已经倒好了酒，一人一杯摆在各自的面前，大家抬手碰杯，玻璃撞在一起叮铃咣当的响。
他有点苦恼，如果叔叔在这里肯定是要说“喝到位喝到位”之类的话，但自己的酒量着实不怎么样，怕是对面还没喝到位，自己先被灌倒了。
苏晓嫱很活跃，大家喝完了她就动手续杯，在喝完第三杯之后她的手机嘟的响了一声，她看了一眼说是柳淼淼也来了。
于是路明非起身去开门，同时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大家都很闲吗？而且恰好都在老家没什么事情干，于是接二连三的登门拜访。
可他分明只是想简单休整一下，第二天就出发去找老唐，但好似撑不到明天，老路家要变成盘丝洞了。
在开门的时候，路明非在想，要是叔叔婶婶回来了该怎么解释。
门开了，门外果真站着柳淼淼，一身湖蓝色的裙子配上湖蓝色的高跟鞋。想当年在班级里乃至整个仕兰高中都蛮有名气的女生，居然在多年之后以这样一种方式聚齐了。
路明非有种很魔幻的感觉，不知道被篡改的究竟是这个世界，还是自己的脑子。
“好久不见啊，路师兄。”柳淼淼抬手和他打招呼，钢琴小公主倒也落落大方。
“好久不见。”路明非点头，随后才想起要邀请：“进来坐进来坐，外头冷。”
人这就到齐了，主宾纷纷落座，酒杯只要空了就会被重新满上，大家边喝酒边说中学时候的事。不过路明非却无意参与，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仨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他反而被忽略了一些。
但这样也好，她们喊路明非的时候他就抬手和她们碰杯，要是没提到他，他就动手翻看手里那本讲青铜城的书，那是他在朱什师兄那里特意借回来的——原本打算作为旅游攻略用。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有点像他任卡塞尔学生会主席的时候，在各类学生会会议上只是起到一个出席的装饰作用，会上的各位部长们磨破嘴皮甚至打生打死都无所谓，他一边摸鱼跟绘梨衣回消息一边翻最新的《群英斩龙传》，要是伊莎贝拉拍他肩膀，他就点头表示同意决策。
虽然他一直不知道决策究竟是什么。
酒意渐浓，大家的话匣子也全部打开了，说的事情都开始围绕路明非路师兄展开，路明非在一边旁听，却感觉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陈雯雯说路师兄你还记得么，当年大家都觉得你是体育型的，直到那天跟你聊了马尔克斯，我才知道你对文学的理解也那么深，所以才大着胆子邀请你加入的，还好你同意了，不然我真的要伤心死。
路明非心说这不对吧，我怎么记得你当时像是随口一问来着，而且我真能跟你讨论马尔克斯的文学理解吗？这场景得换老唐来才对味儿吧！
他还记得老唐跟公猪尼奥说“让一让，公猪们，生命短暂啊！”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线里的公猪沦落何处，但老唐好像还是能读马尔克斯。
柳淼淼则问他现在还练不练萨克斯，有时间大家可以再合奏爵士，真可惜当年规划的乐队没有组建起来，但青春好像总是有遗憾的，没有遗憾的青春不够完整。
路明非心说差不多得了，哥们何德何能还组起乐队来了，这真的不是在出演什么乐队番吗？我是老二次元你可不要想着能骗到我。
但他又想起仕兰历年的各项节日晚会里都有楚子航和柳淼淼的音乐环节，师兄在前面吹萨克斯，后面柳淼淼就弹钢琴。
她们说的所有的这些闪光点其实都不是他的，是从其他的地方拼凑来的。
他唯一的特长就是打《星际争霸》而已，并且凭借着这款游戏在市里的所有黑网吧都混了个眼熟，凡是同样打《星际争霸》的人都知道仕兰有个高中生，他的发型和鸡窝相仿，三白眼像是死鱼，但偏偏打起《星际争霸》来强得像个战神，而如果你想从他那里学技术，只需要付出一瓶营养快线。
现在想来当年自己已经是做上了代练行业，不过说实话，其实他当年不该收营养快线的，要是改收米的话说不定早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了。
路明非很想听她们说好像路师兄的游戏打得也蛮好的，至于游戏是《星际争霸》还是《世界争霸》都无所谓。
但她们只是叽叽喳喳着说路师兄，这个路师兄长得帅能力强，会和文学社社长讨论马尔克斯，和钢琴小公主合奏组乐队，带领校队打篮球甚至一度直冲洲际比赛……就是没有一个人说到路师兄的游戏打得好。
“哥哥，你好像有点失望？和当年的女神们一起喝酒也这么不开心吗？”小魔鬼的手中晃荡着酒杯，不时轻啜一口。
有鬼魂的效果，路鸣泽并不担心会被发现，不过比起曾经确实有些束手束脚，这体现在路明非身上，因为他必须压低声音和路鸣泽交流。
“没有，我只是在想，待会儿叔叔婶婶回来了该怎么办。”路明非低头看了眼腕表，“叔叔不会把我打死吧？”
“事后收拾干净不就好了？亚洲的民风其实还蛮彪悍的。”
路鸣泽顿了一下，似乎是怕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确，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说的是各种意义上的收拾干净。”
“我只希望婶婶回来之后不会骂我……”路明非叹气。
“明非师兄，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苏晓嫱伸手拍他肩膀，“来喝酒啊喝酒！”
苏晓嫱又开了一瓶龙舌兰酒，她去老路家的厨房捣鼓了一阵，回来时就拿了柠檬和细盐，又给大家面前的酒杯都满上龙舌兰酒。
印象里废柴师兄倒是很喜欢喝这种酒，虽然他俩总是在宿舍里嗯造便宜啤酒，但偶尔芬格尔不知道从哪里搞了钱之后——一般是开盘赚钱之后——也会请他喝龙舌兰。
芬格尔爱喝龙舌兰，他说这酒够劲儿，墨西哥这穷地方没产太多好东西，但龙舌兰酒算一个。路明非没尝试过这种太烈的酒也不太想尝试，他让芬格尔打个比方，于是芬格尔想了一下，说这酒大概就是墨西哥版本的二锅头。
这下路明非就明白了。
苏晓嫱一手拿一块柠檬，另一手的虎口里撒着盐，教大家怎么喝龙舌兰酒。
女孩们有点酒精上头，讲话也越来越随便，苏晓嫱指着柳淼淼的鼻子说你那次跟我吵架的仇我还记着呢，不过看在今天你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就不怪你了，你喝一杯就算了！柳淼淼说还不是师兄回来了，不然谁理你啊？
苏晓嫱又指着陈雯雯的鼻子说赵孟华很小气的哦，你在外面跟明非师兄喝酒，赵孟华非气死不可！陈雯雯小声说我对路师兄又没什么想法，大家只是高中同学聚会而已，赵孟华才不会那么小气呢。
路明非已经把那本青铜城旅游攻略完全放在一边了，就这么专心听她们讲故事，像是在听书软件上听一本小说。大家好像喝了很长时间的酒，天色也很晚。
然而叔叔婶婶竟还没有回来。
“注意看，你身边的这个女生叫做陈雯雯，她当年是仕兰中学的文学社社长，一身白裙斩获无数男生芳心，在入学的第一天……”
“路鸣泽你耍什么宝？！”路明非一记手刀打在小魔鬼脑袋上。
“没什么，就是有点感慨。”路鸣泽伸手顺了顺被路明非劈成两半的发型，“注意看陈雯雯，她在回消息呢。”
“什么？”路明非愣了一下。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回消息咯，”路鸣泽耸肩，“这个时间点已经很晚了，有人在催她回去，但她在编理由。赵孟华并不喜欢她这么晚了还在别人家里喝酒，但因为你是明非师兄，所以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
“这算什么能解释得通啊？！”路明非小声吐槽。
“为什么不呢？你是仕兰中学大明星嘛，和你比起来，赵孟华就等而下之了，不仅被全方面碾压，甚至他家也没有老路家有钱。人类也是动物，女生总会喜欢更优秀的男生。”路鸣泽顿了一下，“而且老路家还更有钱。”
“差不多得了，按你这么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纯爱了？”路明非问。
“说不定在这个世界线上还真没有呢，我不觉得龙类的观念和风尚能够给人类带来什么正向的改变，甚至现在都不是一夫一妻制，只要你足够优秀，那就可以合法开后宫。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有纯爱呢？”
“那我叔叔和婶婶你该作何解释？”
“……”路鸣泽沉默了一会儿，有点尴尬。
老路家确实蛮邪乎的，按理说叔叔现在挣了大米也有了不低的社会地位，甚至本身从事的就是洗脚城这种合法灰色产业。
但叔叔和婶婶确实是初恋结婚，俩人已经纯爱了半辈子，再往下也可能纯上一整辈子。
“好吧，这次是哥哥你赢了。你们老路家是例外。”路鸣泽耸肩，“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准备送客。虽然我对赵少爷没什么好印象，但也不想挖赵少爷的墙角……我们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就去找老唐，你觉得是自驾好一点还是坐飞机？”路明非低声问。
“自驾比较好吧？出门在外有辆车也是不错的，哪怕被追杀了也能开车跑路。”路鸣泽说。
“那就自驾。”路明非点点头，“不过这么不吉利的设想，下次还是不要直接说出来了。”
他止住和路鸣泽的交谈，转而重新加入了女孩儿们的聊天当中，好歹也是参加过上流社会酒会的，真要是装出一副公子哥的样子也不是不行。
路明非开始闲谈，他和陈雯雯聊文学，和柳淼淼聊音乐，和苏晓嫱聊当年的啦啦队队长和那场没打完的篮球赛——虽然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没打完。
他和陈雯雯从亚洲文学聊到美洲文学，从地域风貌对文学的塑造聊到作家的精神状态与文字的交流；和柳淼淼一起怀念当年没能组建起来的乐队，讨论成就了经典电影配乐的大师。
苏晓嫱现在已经是苏总，路明非就和她讨论市区未来的发展趋势，什么东西会兴起而什么东西又会衰落，该投什么项目，又该从什么产业收手。
说着说着苏晓嫱有些伤心，她撇撇嘴说明非师兄你说这个干嘛？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喝酒，是该怀念一下仕兰的时候才对吧！就别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了。
路明非说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大家都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按照以前那种随心所欲的办法过活，变成这样我也没有办法。
苏晓嫱叹气说可是这样真的好累，其实现在我真的好累好累，有时候总会想起高中的时候，大家一放学就围在篮球场旁边，等着明非师兄来打篮球。
一旁的柳淼淼点头赞同，说我也是，以前在高中的时候盼望着上大学，上了大学又想着毕业，可现在真到了要工作的时候，还是觉得高中生活最快乐，有路师兄作为榜样，就觉得自己好像也能跟着无所不能一样。
路明非说没事，过往情谊都在酒里，干了这一杯明天大家继续和生活对线，但要努力打倒生活，做生活的主人！
话说到这里，气氛已经被炒热，于是每个人的手里都举起酒杯，路明非把酒杯挨个碰上去，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像是少年少女在谈论梦想。
女生们被路师兄这幅慷慨激昂的模样感慨，都仰头喝酒，但路明非则偷偷把手里的酒杯递给一旁的路鸣泽，又拿起一只空酒杯握在手里。
“……这就是你的送客计划吗？”路鸣泽有些无奈。
“把她们都喝到位就行了，待会儿我自有定夺。”路明非伸手拍路鸣泽的脑袋，同时装出一副刚刚喝完酒的样子。
“算了。”路鸣泽叹了口气，替路明非喝完了那杯酒。
女孩儿们也都喝完了酒，她们的脸上都带着酡红的醉意，空气中气氛正好。而路明非也看准时机，一杯接一杯的劝酒。
终于，陈雯雯不胜酒力最先倒下，接着是柳淼淼，苏晓嫱不亏是经常在饭局酒桌上应酬的，酒量也最好，但好在路明非这边是和路鸣泽二对一，终于把现如今的苏总也灌倒下了。
“好嘞……”路明非长长舒了口气，随后动手打了个响指，“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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