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尾灯上的裂痕,触目惊心。
“定是在妖道操纵香火黑龙,拖拽画皮草人的过程中;姨娘为了助我掩藏生机气息,才会招致此祸!”明白个中关节,沈柯握紧了拳头。
言罢,摊开画皮。
--画中的男子,只画了大致的轮廓。
观其年纪,约莫四十来岁。
窄脸长颌,一双眼睛狭长如蛇。和之前的报丧鸟,以及灰衣百夫长一样,都是半张人脸,半张鬼魅。
详细画完的左脸,猪嘴生动,怨气沸腾。等怨气散去,才发现整张脸上,镶满了无数金银财宝。
以及砂石...瓦砾!
【颠阴倒阳,夺寿术!】
【八字为契,夺魄离魂,血沃主身,可夺其寿!】
画皮尚未完工,便从猪嘴道人那儿,获得了一个夺寿禁术。
“这妖道左脸之所以如此反常,想必是和他修行的术法,以及道心有关。”沈柯粗略瞟了一眼画皮,将其藏到怀中:“好在反噬余威尚在,顶多再过几日,便能画出此僚的完整画像!”
“不好,记得我出门迎敌之际,本该守在正屋门口的两只嬉命人偶,去了东厢。”
“齐叔?!”
想到此处,沈柯快步赶往东厢。
“呼噜”
才刚开门,便听到老管家匀称的呼噜声,想必是早起忙活祭祖事宜,睡意正酣。沈柯这才放下心来,将手中的狐尾灯,朝齐伯牙床头的画皮凑了过去。
“得亏白日闲极无聊,帮齐叔描了这张画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乍眼一看,画皮上的汉子,依旧咧嘴笑着。
细看之下,却是从画像的脖颈位置,发现了一处八寸来长的伤口。沈柯一碰,一抹殷红,便从裂开的伤口内流淌出来!
“助人夺寿,罔顾人伦!”
“殃及无辜,坏了栾姨娘的狐尾灯...戕害齐叔,伤及无辜。”回忆起自己醒来之后的经历,沈柯眸光如刀:“有此三罪,猪嘴道人...你百死莫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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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藤,青藤你在家吗?”
别院东厢,随着院里的绝阴怨气散去,狐尾灯随之熄灭。
沈柯正要回屋,就听到一阵发疯般的敲门声。来人身披毡布,身侧的影子里,跟着一只背生一尾的狐影,浑身散发出恬静温和的草木清香。
似是着急赶路,连竹底布靴跑掉了一只,也未曾发觉。
“姨娘,在呢。”
东厢门口,沈柯刚从屋里出来,就被来人抱了个满怀。一双素臂,尚且惊厥打颤,却是和百事巷有着三街之隔、来去少说也要两刻钟的栾鸣凤在哄睡齐晋后,终于从杂务巷赶到了。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李代桃僵之术,并未触发。
狐尾灯灯罩破裂,令她心神不宁!
一路跑来,百事巷满地都是人偶,纸扎人以及厌胜木偶的残肢断体。
沈家别院正屋,被撞出来一个合抱大小的窟窿…庭院中央,则是放着一口十六乘的华贵冥棺。还有大槐树上,左脚被咬掉的画皮纸扎人……
这一切,无一不指向同一个结果:
那孩子,怕是死了!
然而当她听到沈柯的回应,以及青年平稳的心跳声,生性要强的栾姨娘,浑身却忽地没了力气。沈柯察觉,连忙扶着她回了正屋。
“姨娘稍待,我打扫下庭院便回来。”
土灶上的茶壶,余温尚存。
给栾鸣凤倒了一碗温白开,沈柯当即起身,将庭院里尚未焚烧干净的人偶残肢,扫往墙角。接着招呼灰衣百夫长,将那口夺寿冥棺,搬到西厢柴房中。
..........
“可知那夺寿歹人,是何来头?”
“岩盐巷,钱家。”
“这钱家,前年刚获得皇商名号,风头正盛...若是如此,青藤你想做何处理?”
杂务巷聚集了太原府的三教九流,消息灵通。狐尾灯前,栾鸣凤和往日一样温和,却是没去追问沈柯如何从夺寿邪术中脱身,小院里发生了何等怪事。
一如她和齐伯牙,只是竭尽所能...去暗中守护身旁的青年。
却从未苛责他是如何招惹的邪祟。
“姨娘勿需担心,此事青藤已经有了打算。”
作为成年人,像甩狠话、立flag之类的事情,大都不屑于去做;沈柯便也没刻意渲染仇恨,只是简单应答,安抚了栾鸣凤一回。
事实上,在看到那群出殡队伍,现身三岔口之际。
他也曾想过:
用叫魂术,短暂骗过前来督战的伥鬼.街溜子,其后含刀披草,藏入棺中,一道赶回钱府…随之暴起,一刀结果了那妖道。
将作恶源头的钱家家主,当场正法!
可若当真这么做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确痛快。但是人心这关,注定趟不过去--那盐商府上下,起码也有百数口人,少不得还请了数十名看家护院。
心怀鬼胎的钱家,注定不会让沈柯活着离开!
“齐叔没事,姨娘也去歇息吧。”
聊到半夜,院外南风忽起,看来在这场酣畅淋漓的杏花春雨过后,太原府势必会迎来一个艳阳天。青年瞄了一眼天光,陪着栾鸣凤去往东厢。
“嘭!”
才返身回到正屋,东厢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紧接着,睡梦中被踹下床的老管家,便惊疑出声:“睡得好好的,青藤你...干嘛踹我?”
“闭嘴!”
..........
关于齐伯牙被栾鸣凤踹下床,蹲了半晚墙根这事,暂且不提。
太原府,百事巷。
随着沈家别院的夺寿法阵破除,消停了几日的邪祟,继续在断壁残垣间乱窜。后半夜月亮冒头,就见屋顶上的几只狐狸,仰头朝着满月拜伏下去!
“咣当咣当!”
辰时到来,坊间的精祟陆续散去。初春的天才刚见亮,睡梦中的沈柯,便被一众赶来围观的街坊以及脚夫的喧闹声吵醒。
“沈柯,速速开门!”
“何事?”
生命威胁解除,青年睡眼惺忪着套上儒袍,打开房门。
“本官有话问你!”一名身着绿袍皂靴的市集郎官,却已走进院来:“赖老三死了,血迹一直从隔壁的流民巷,延伸至你沈家别院!”
“喔,原来是巡检司的税官啊。”
大幽皇朝,终究是在蒲翁《鬼狐传》成书之后,方才衍化出来的平行世界。是故一众府衙设置,市集管理办法,都糅合了明清两代的相关制度;当然,没再保留那劳什子“留发砍头”、“裹腰缠足”之类的奴性陋习。
寻常坊间事务,需得经过巡检司筛选,再报送至府衙定性。看清来人装扮,沈柯便已猜出对方身份。
“大胆狂生,见到杨户籍还不跪下?”两名课吏看他见了官爷,依旧长身而立,顿时出声呵斥。
“官爷见谅,沈某昨日外出祭祖,归程时磕了膝盖。”
“也罢,那赖三儿之事,你可知情?”杨姓郎官面生不忿,却也不好发作。
见得官爷强忍怒气,负责百事巷前十一户人家的甲长.老周头,只得从旁劝解:“青藤呐,若是咱们当真杀了人,你便承认吧,少不得能免去些皮肉之苦。”
应该是他,通知了北市巡检司。
保甲,保甲。
保下辖甲,表面看似普通的户籍管理制度,实则是毫无道理的乡邻连坐制度。听老周头的语气,是怕那街溜子之死,牵累邻里。
沈柯便也没为难他:“赖老三的右眼,的确为我所伤。”
“啊...当真是他杀的?”
“不对,我听说这沈家后生,醉心学业...去岁刚在县、府两试中拔得头名;以他的学识,为何还要愤起杀人?”
“如此一来,岂不是误了锦绣前程!”
便在围观乡邻的惋惜声中,巡检司官员一招手,手下两名课吏立刻抢步上前,就要捉了沈柯。青年半步未动,反倒是眸子清冽的栾鸣凤从东厢出来,瞪了课吏一眼:“你敢!”
“《大幽律.夜禁篇》曾言,凡入户行窃者为主家所伤,主家无咎。”
栾姨娘说着,拿眼去看绿袍官员:“我侄儿只说伤了人,并未曾杀人,你巡检司尚未查明真相便要捉人,是何道理?”
“血迹盈门,还要狡辩?”
觉得拿捏住了沈柯要害,杨姓郎官再次指使课吏上前。然而昨晚听了前因后果,本就满腔怒气的栾鸣凤,却是不干了:“他赖老三甘愿做那钱府伥鬼,戳瞎他一只招子,算是便宜他了!官爷若是想弄清个中原委,何不将岩盐巷的钱氏家主,也一并抓来问罪?”
“无礼刁妇,竟敢污蔑太原皇商?”
才听栾姨娘提及钱家,绿袍官员瞬间变了脸色,招来一名课吏道:“此事,怕是超出了我巡检司的管辖范围,你且拿我腰牌,速去衙门通禀!”
“呦呵,太原府衙,何时成他钱家私堂了?”
“姨娘稍安勿躁。”
见着栾鸣凤,又要和市集郎官针锋相对,沈柯朝她温言一笑:“既然赖三儿身死已成事实,便由我去看过之后,再作定夺。”
“来人呐,镣铐伺候!”
课吏得令,连忙给青年戴上镣铐,领着沈柯以及众多街坊,朝隔壁的流民巷涌去。
经过棺材铺前的三岔口,就听得早起开门,蹲在门口抚摸大黑狗狗头的冯木匠,意有所指道:“杨乞儿,你看这世道,它如此荒唐。”
“穷人有理
无处讲,盐商养蛆作家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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