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教书,种树。
晚上打坐,观想。
规律的生活让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到了六月,桃子熟了。
李平安看着又大又红的鲜桃,不禁生出收获的满足感,选摘了两筐担着去京城售卖。
桃林在济水河,花了十文钱撑船渡河。
西城门一如既往的热闹,进城百姓排成大长队,由城门卒逐个检查户牌和货物。
等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轮到李平安进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户牌,原本宣府籍贯已经改为京城沿河村。
这时代人口稀少,又没学区房一说,京城户籍并不稀缺。
兵卒查看户牌后问道:“听你口音,不似是京城本地人?”
李平安躬身道:“回官爷,去年从宣府逃荒过来。”
“逃荒来的……”
兵卒眼珠一转,指着桃子说道:“你这桃儿保熟吗?”
“保熟,保熟!”
李平安哪能听不出兵卒话里的意思,连忙拿起几个桃子,擦干净了递过去。
“官爷尝尝。”
“算你懂事。”
兵卒收了桃子犹不满足,又从筐里挑了几个,然后伸手要钱:“入城费五文!”
李平安交了铜钱,担着桃子入城,一路走一路喊。
“卖桃子嘞!又大又红的鲜桃儿,八文一斤……”
正值五黄六月,烈日当空,天气热的不得了,仿佛人活在火炉子一般。
纵使有真气缓解酷热,李平安走了半晌,也觉得难耐。
寻了处柳树阴凉,刚刚坐下不久,便有个肥胖白役凑过来,言称李平安随意摆摊,违反了大雍律法。
最后白役拿了几个桃子,索了五文钱好处才饶过。
“当个普通老百姓真难!”
李平安歇息片刻,担着桃子继续沿街贩卖。
晌午时寻了叫便宜坊的食肆,可惜没有烤鸭卖,向伙计要了一碗酒一碟茴香豆二斤糙面烧饼。
食肆看起来很是简陋,长条桌长板凳,像是学校的食堂。
客人大多穿着短打,或坐或站甚至蹲在长条凳子上,一边吃饭一边与同伴大声说话。
喊到激动处,唾沫星子四溅。
李平安听了几句,大多是在骂这个胥吏或那个胥吏,故意多收了他几文钱。
歇到了申时左右,太阳不似晌午那般毒辣。
李平安担着桃子走街串巷,来到曾经居住的兴化坊,见到了不少熟悉的街坊邻居。
“大爷,尝尝这桃子!”
遇到东邻家刘老头,李平安故意过去说话试探,仔细观察他的神态动作。
刘老头显然没认出李平安,接过桃子吃了个干净,摇摇头说道。
“又硬又酸,不买了!”
“……”
李平安早就猜到这样,刘老头一如既往的吝啬,据说家里吃鸡蛋不剥皮,用筷子蘸两下就算尝了味儿。
“卖桃子嘞……”
一声声叫卖响彻街头,直至傍晚时分,才将桃子卖完。
李平安叫卖途中,有意无意的经过甲二十九号院,门口两颗枣树茁壮生长,枝繁叶茂。
大门洞开,门闩断成两截,切口平滑。
顺着门瞟了两眼院内,桌椅翻倒,门窗破碎,地面掘开了几个大坑。
如此景象,绝非贼偷所为。
“青云宗果然上门寻仇了,也不知挖尸骨的时候,有没有中陷阱,死了几个弟子!”
李平安转身离去,短时间不能回京城了。
青云宗寻到了掌门尸骨,即使里面掺杂着别人的骨头,也算是证据确凿,可以名正言顺的追杀报仇。
这时代讲究连坐,包括医魔的弟子、亲人都在复仇范围。
“我与族人分家,是为了保护你们啊!”
李平安在宵禁之前离开京城,又花了十文坐船,回到家数了数卖桃得来的铜钱。
“去了花费,还剩下二百文,不错不错!”
之后几日。
李平安教书练功,待到有熟透的桃子,又摘了两筐去京城贩卖。
攒下的铜钱,比不过狱卒半月收入,却别有一番趣味。
转眼到了秋天。
卖桃子净赚了七贯钱,李平安还未来得及下馆子,内务府收租子的差役上门,收走了四贯。
桃园紧邻济水河,按照上等水田收租,一亩地八钱银子。
“市面上糙米价七八百文,三石米省着吃能吃一年,合着我一文钱攒不下,累死累活一年白干?”
李平安努力自我安慰,白吃白喝白住一年,赚到了。
“朝中有高人啊!”
“人家早已算好了土地产多少粮食,百姓吃多少,按照饿不死、余不下的标准制定税赋。”
“百姓饿不死就不会造反,余不下就没钱读书,也就没机会跨越阶层。”
“只能一代又一代的种田,供养达官贵人享受!”
李平安稍加计算,就明白种地没前途,难怪村民尊重教书先生,属实是改变命运的机会。www..net
摆在面前的只两条路,其一就是扩大种植面积,其二就是提升桃子产量。
田地是百姓的命根子,纵使家里饿死人,也不能卖地。
所以百姓只能选择精耕细作,苍蝇腿上劈精肉,照顾好每一颗禾苗,力求多收个三五斗。
且不能遇上灾年,否则一切都化作乌有。
“幸好我不是真的农民!”
李平安叹息一声,桃花庵里桃花仙,终究只是富家公子哥的田园生活。
看着美好,实则虚幻,只能当做心灵寄托!
……
永兴十六年。
夏。
苏明允赈灾有功,升任内阁次辅。
自蒋文林乞骸骨后,首辅之位空悬,次辅便是朝廷主事之人。
升官不久,苏明允上书推行新税制。
各州县税赋、徭役合为一条,废除人头税,按田亩数征收银两。
在此之前是赋役分开,还有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甚至有水税、路税、农具税等等。
百姓不明所以,当官的怎么收,他们就怎么缴纳。
合并之后,税赋公告天下,朝廷承诺再无其他杂税,百姓发现有官吏私设,可以上报府城、京城。
税制一经推出,各地州县沸反盈天。
无数奏折堆在永兴帝面前,或高呼动摇国本,或编造苏明允的罪证,甚至有乡贤宿老以死明志。
嚷嚷的声音很大,却没有人真的举旗造反。
毕竟,改了税制他们也是富人,与饿不死就不造反的农民,本质上并无区别。
秋。
朝廷收税折银,一千二百万两,朝野哗然。
永兴十七年。
税收折银一千五百万两,且废除人头税后,黄册在籍人数暴涨数百万之多。
年终。
永兴帝下令增长官员俸禄,平均下来近乎翻了一番,朝廷、地方官吏无不感恩戴德。
眼见大势汹汹,无可抵挡。
各州府士绅见立刻调转了风向,开始吹捧永兴帝为明君圣主,类太祖也!
诨号刽子手、蛮子的苏明允,亦有了贤相之称。
国朝读书人无不想拜入苏相麾下,以附骥尾,眼下可升官发财,将来可留名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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