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住身边的布帘盖住自己的脸,面前的轮椅,慢慢地向前推了过去。史慕青脑子里好像有串火花嚓的一下,燃烧起来。
是那个人吗?
不,好像哪里不对。
听到随伤者进来急诊室的人说:“那人神经的,突然跳出来到路中间,你说我怎么不撞他?”
是个面包车司机,与向他了解车祸情况的医生和交警激烈地辩解着:“你们看看,现在什么天气,需要穿这么厚的衣服吗?需要披围巾吗?你们说他是不是神经病?医生,你给他好好看看脑袋!”
急诊科的医生只能无奈地笑了一笑:“我们这里只有颅脑外科,没有精神病科。精神病要联系精神病医院。这样,做个头部ct检查,看看他的脑袋有没有受伤。”
“喂喂喂!”面包车司机听到这样一说,不干了,“他是发神经,跳到路中间,不是我的车撞到他他才跳出来的。怎么都变成我的错了?!”
交警控制住司机说:“好了,好了,监控画面会记录车祸的全过程的。你不用太激动。让医生先给他检查清楚了。”
面包车司机唠唠叨叨,不停地骂着倒霉。
声音离远了,史慕青蹑手蹑脚拉开了帘布,看着自己周边没有人,才敢提着橙子走出来,走到护士站询问闵师姐在哪个病房。
问清楚了以后,知道闵师姐在观察室二号病床,史慕青一个人走了过去。老胡刚好去给闵师姐买东西去了。闵师姐想洗把脸,需要毛巾漱口杯什么的,不好意思让宿舍的人特意给她送过来。
史慕青走过去的时候,看到了闵师姐一个人躺在床上,手背打着吊针,没有戴眼镜的眼睛有些红肿,脸色青白,是蛮凄惨的样子。
“师姐——”史慕青喊了一声。
对方回过头,看见她,像是在做梦,过会儿才张口:“你怎么来了?”
“师姐,刘师姐晚上有事回不了学校,听你们宿舍的打了电话,挺担心你的,让我来瞧瞧你。”史慕青说,边把橙子放在了闵师姐的病人床头桌上。
闵师姐像是要挣扎地坐起来,说:“你不是在住院吗?”
史慕青愣了一下,闵师姐怎么知道的。
“老胡说的。”
一句话,让史慕青回头看老胡在哪里。只怕老胡告诉谁,她不知道会不会被挨骂。不过,应该没事的。她这又不是危重病人,行动自如。之前会突然摔跤,还不是因为陆同学气场大。
“你不该来的。”闵师姐在她的手搀扶之下从病床上坐起来时说。
史慕青只给她后背垫了个枕头,让她坐稳了不会摔下来,拂了拂额前的刘海说:“师姐,你看看我脸色,你再看看你自己,哪个病的严重些?”
闵师姐就是个林黛玉,她史慕青是只打不死的小强。
“不要看人家说我倒霉,我命硬着呢。平常人可能一招死了,我到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史慕青实事求是地说。
闵师姐看着她活泼充满朝气的脸,再看看自己打吊针苍白的手,是史慕青的话没有错。
想刚开始,有多少人把史慕青误以为是男孩子看。闵师姐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是似笑非笑。
“你下来,上面的人知道吗?”
“哦,有留了张纸条。”
“回去,不怕被人说?”
“同个科室的,不会怎么说的。”史慕青边说边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貌似没人发现她离开,没人打她电话。也是,科室里不是没有工作,个个忙着工作,还有些人忙着工作时顺便泡妞泡帅哥,哪个能顾得上她这种很强壮的病人。
医生护士,有经验的,值班的时候,都会把病人全部分为几等,有些需要重点留意的,有些基本和健康人没有两样,不用怎么管。她史慕青正好属于这最后一种。
闵师姐伸出手,想要拿桌子上的眼镜。史慕青站起来帮她拿。
这个时候,那个被送去放射科照片检查脑子的车祸伤者送了回来。病床在闵师姐对面。因为观察室是一个大房间,一共放了二十张床。
史慕青把眼镜递交给闵师姐时,看到那个人回来了,背过身来不及,只能控制自己不引起对方注意。
对方可能也是被面包车撞晕了脑袋,回来后,和刚才她见到的一样,都是坐在轮椅上默不作声,低着脑袋。
几个医务人员同时帮忙,把他扶了起来,让他躺到床上。护士拉起了病床周围的帘布。
撞人的面包车司机再次走了过来,问:“怎样?脑袋真的被我车撞了吗?”
“这个你要问医生。”护士说,“急诊科的医生应该联系上面颅脑外科的人下来看了。”
听到这话,史慕青都没能来得及找个地方躲去。得到通知的,楼上自己科室的值班医生带人杀下楼来了。
一群人只顾着杀到伤者哪儿查看情况,却是一时都没有发现到她。
史慕青悄悄侧过脸,藏在闵师姐床边,近在咫尺,能听见科里自己人在唠叨:
“今晚是不是走霉运!这是第三个新收了!”
夜里值班的人员最讨厌新收病人了,每次新收病人少不了一堆活儿要做。尤其,史慕青知道今晚科里的值班医生不是脑外科的,是胸外科的医生轮科到脑外科后,姓谭,被主任安排值一线。这样被医院安排轮科的医生,在轮科的科室里几乎都分不到什么钱,又怎么会想着多干活。
几个埋怨的人说着说着,扯到了她史慕青头上。
“你说是不是都是因为那个人在的缘故?”
“她是倒霉鬼,把霉气传到全科都是了。”
“你看,现在这个病人如果收了算什么?不是个流浪汉吗?没钱的!”
“交通事故,有人付款。”
“要是跑了不认账呢?你没听见那个司机一直强调不是他的错,是这个流浪汉自己跑出来被车撞。”
“惨了,惨了!难怪急诊死活要让我们下来收人。ct报告的结果没有出来就叫我们下楼收人。谭医生要爆了!”
谭医生,对着急诊的人,一顿吼:“脑袋有伤吗?我怎么连个伤口都没有看见!”
这样没钱,而且又有纠纷的病人收上去,明天,他势必要挨主任骂了。死活不能收。
急诊科的大夫与谭医生争论:“他说他头晕。”
“头晕,会不会是颈椎有问题?会不会是慢性病?高血压?你不会查清楚吗?随随便便叫我们颅脑外的下来,是认为我们颅脑外什么病人都收,是垃圾桶吗?”谭医生骂完转身就走。
史慕青想着这下好了,躲过一劫,可以暗自松口气时,口袋里的手机哗的下,响了。
她赶紧按下接听,对面传来陆征的声音。
“小青同学,你在哪里?我看到你桌上放着张纸条,是到楼下急诊吗?”
“是的,陆同学。我现在马上回去。”
“你为什么到急诊?因为闵师姐吗?”
看来他也是知道了闵师姐到急诊看病的事。
“嗯——”史慕青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迈开腿快步走。因为自己科的那些人,在听见她手机声的时候都停下步子了,转过头来看她。
她这再不走,能得了。
陆征在对面好心对她说:“谭医生今晚心情不好,你赶紧回来,别被他发现了。”
史慕青深吸口气:“他不是刚到急诊看病人吗?”
“是的。”陆征应了一声,才知道她话里的含义,哑了声音。
史慕青挂了电话,擦过自己科室里那群愣着的人。
等她快走到了电梯门口,谭医生终于回过神来了,冲着她背影喊:“史慕青!”
史慕青闪进电梯里,先跑为妙。
说是躲自己科的人,不如说是躲着那个流浪汉。刚才的动静,应该引起那个人注意了。
陆征并没有走开,站在她病房里,看到了晏子来探望她的时候给她留了一本书,很普通的一本小人书。
似乎,她喜欢看绘画本。
小时候,他是很喜欢画画的,虽然画到四不像。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为了配合他,她改口说他画什么像什么。
那个时候,两小无猜,她对他不是普通的好。
有些感情,必须从头回忆,才知道原来是那样的珍贵。心里对她念念不忘,是因为在他周围,属于她对他最细心,最好。
她知道他内心里的那份寂寞。
思绪飘远了。他拉开病房里的窗帘,远观都市里的万家灯火。他出生在一个像是很幸福美满的家庭,有着人人都很妒忌的优秀父母。可是,事实并不是如此。每个家都有自己的难处。
背后,门忽然一开一合,伴随人急促的呼吸声。
陆征转过身,看到她举起袖子在擦汗,问:“谁追你吗?”
“没有。”史慕青躲开他探究的眼神,走到桌子边倒开水。
陆征见状,走过去帮她。靠近了看,才发现她的手指在发抖,不知什么缘故。
“怎么,谭医生骂你了?”陆征皱紧了眉宇。
话没完,门口嗙的一声被人打开。谭医生气汹汹地走了进来,指着史慕青,开口要说话。陆征急速地挡在她面前,冲对方摇摇头。
谭医生愣了下,慢慢放下手,疑问:“怎么了,史慕青?”
“没有。”史慕青拿水往自己嘴巴里倒着,仿佛这样可以解渴。
就是谭医生,都看出了她不是在怕自己。
史慕青抹完嘴巴,坐在了床上,抬起头对他们说:“对不起,我刚才下楼去看望师姐了,只是一会儿。我保证绝对不是乱跑。”
瞧她一脸认真是真正地在道歉,谭医生只得无奈,但是告诉她:“我知道你觉得你自己没事,可是,吴教授交代过了,你不要让我连累被吴教授骂。”
“我知道,我会向吴教授解释的。”史慕青点点头,诚心解释。
谭医生其实也不可能怎样。毕竟,吴正淳除了口头交代,但是,并没有正式下医嘱禁止她下床。
照他看,吴正淳好像也有些问题,对她的事紧张过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吴正淳想追的晏子和她是姐妹的缘故。
谭医生唠叨着走了以后,门关上。
陆征转回身,给她再倒杯水,倒完水回头一看,见她躺在床上闭上眼好像睡了,眼睛微眯,露出几分疑问。
急诊观察室,老胡拎着日常用品走回来后,看见闵师姐坐着,而且床头桌上放了袋橙子,不由疑问:“有谁来过吗?”
“小青来过。”闵师姐说。
“她怎么来了?”老胡一样被吓一跳。
“她说,刘师姐让她来看看我。刘师姐是不是不知道她住院了?”
老胡想了想:“有这个可能。那可不行,我要打个电话给刘师姐说说。免得刘师姐又找她做什么事不知情。小青那个人又是个热心肠的,不会想着拒绝。”
站在闵师姐旁边,老胡打电话。
闵师姐拿着纸巾啜着鼻子里的液体。
两个人都浑然不知所觉。对面床上的流浪汉早已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珠子在他们身影上不断地扫来扫去,很认真地听他们说话。
过了会儿,见闵师姐躺下要去睡了,老胡走出去打电话,避免惊扰到她休息。对面的流浪汉走了下来,观察室病房虽然大,可是,每张床四周都有帘布可以拉起来,这样看不到其他人,其他人也看不到他们自己。
几乎没有人去留意自己周围隔壁床的状况。护士只有定时来巡视,或是听见呼叫铃时才过来。
流浪汉蹑手蹑脚走到了闵师姐的床边,直接拿起闵师姐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按了下通讯录,扫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个字眼:青——
他们都叫她小青,还有,之前吼过她的那个医生,叫她史慕青。
史慕青?
连姓氏都改掉了吗?
“谁?”闵师姐躺在床上好像动了一下,迷糊中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流浪汉冷冷地笑了一声,把她手机放到桌上后,两手插进外套口袋里,拉高衣服的拉链盖住脸,一路走出了急诊室。急诊室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人关注到他动静。他擦过老胡身边时,老胡都没有发现到他进出。
夜色,很快把这个人影完全吞没了。
护士发现他不在时,才突然叫了声:“哎,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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