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担负着“收菜”的重任,因为他现在已经顶替了时溥,成为“收菜”总司令(蔡州四面行营都统),各战区、各道都听从朱温的调遣。
这都是因为时溥悍然出兵,截击朝廷命官(朱温派去淮南的官员)造成的后果。当然这也是被朱温钓鱼执法,故意碰瓷儿。
干掉蔡贼秦宗权,既是朱温的政治任务,也是他提高威望、扩张势力的机会。
其实从现在开始,朱温就与东汉末年的曹操非常相似了,以大唐忠臣的身份为天子分忧排难,讨伐叛逆,替天行道。
伟大领袖读“二十四史”,读到《旧五代史》的时候,曾对朱温有句非常著名的评语,“与曹操略同,而狡猾过之”,可以说是非常精辟的评价了。
实际上,自黄巢撤出长安后,朱温就是“扫黄割草”的主力之一,直至“收菜”时,已经成为出力最多的藩镇,然而那时的他是有实无名,官方头衔只是一个方面军司令,现在,实至名归,成为了全国“收菜”总司令,这才真正扮演起了曹丞相。
从这里开始,朱温的所作所为也越来越像曹操,“奉天子以讨不臣”。
效忠于朱温,就是效忠于朝廷、皇上;同理,任何对朱温的敌对行为,都将被视作反叛大唐。这就叫政治优势。
“政治优势”也是一把双刃剑,运用得体,名利双收,反之则会成为烫嘴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不舍,叼之则烫一嘴燎泡。
要想把“政治优势”运用得体,除了需要自身强大以外,更需要运气的加持。比如朱温,他就应该感谢猪对手——蔡贼秦宗权。
秦宗权在战争伊始,就对战场形势产生了严重的误判,放任朱温的发展壮大,而将战略目标放在跑马圈地上,他就像一只脱了缰的泰迪,怼天怼地怼空气,为自己成功播下灭亡的种子。
首先是进犯河阳的孙儒,把河阳搅得昏天黑地,然后朱温坐收渔利,兼有孟、洛之地,如前文所述;
其次,进犯江陵的赵德諲(音同“因”),也及时地喂养了朱温。
在孙儒领兵进犯河阳时,秦宗权派部将秦诰攻陷山南东道、荆南一带,部将赵德諲因功受封黄齐政权伪“山南东道节度使”;秦宗权的弟弟秦宗言围攻荆南首府江陵城,整整两年。
当时,城里的粮食已经断绝,连铠甲和战鼓上的皮革都被吃光,夜晚巡逻的士兵只能敲门板警戒,死于饥饿和瘟疫的人遍地都是。即便这样,荆南节度使张瑰也没有屈服,继续登城固守。
秦宗言在苦苦包围两年之后,也终于消耗不起,解围撤去。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秦宗言撤围几个月后,赵德諲一举攻陷江陵城,荆南节度使张瑰为国捐躯。当时整个江陵城内只有几百户人家。
赵德諲留下部将王建肇守城,自己率部撤回襄州(山南东道首府)大本营。
四个月后,归州刺史成汭攻陷江陵城,被朝廷任命为荆南留后。此时,江陵城里只有十七户人家。
这个时候,朱温已经获得了魏博罗弘信、河阳张全义的支持,正准备集中力量“收菜”。
黄齐伪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德諲,刚刚被成汭夺走江陵,又见蔡贼秦宗权败局已定,于是审时度势,决定弃暗投明,主动向朱温投降,表示愿意献出山南东道,回归朝廷怀抱,并愿意倒戈“收菜”,讨贼赎罪。
朱温大喜,立刻将这一好消息上报朝廷,并表奏赵德諲同志为自己的副手。
朝廷准奏,诏改山南东道为忠义军,由赵德諲同志出任忠义军节度使,同时任命赵德諲为“收菜”副总司令(蔡州四面行营副都统)。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德諲在关键时刻背叛秦宗权,像极了朱温当初背叛黄巢,两位先后脱离黄齐的政权的俊杰惺惺相惜,“你无耻的样子很有我年轻时候的神韵”。
没了西顾之患,又得到汉南之地的鼎力支持,朱温对“收菜”的胜利胸有成竹。
朱温率大军在汝水之上与赵德諲会师,包围了蔡州。五天之内,环城设立二十八座营寨,成星宿之列。
贵为大军统帅的朱温,仍然坚持亲临前线,躬冒矢石,指挥作战,振奋士气。
某日,一支流矢正中朱温左腋,鲜血喷涌而出,浸透征袍。左右正要搀扶询问,朱温瞪眼呵斥:“给我退下!”忍着剧痛,指挥调度如初,仿佛没有受伤一样,士气也因此并未受到影响。
从五月到九月,蔡贼虽然屡败,却仍负隅顽抗。
现在的秦宗权,重演了几年前困守长安的黄巢。虽然号称是“大齐国皇帝”,其统治范围也不过是区区一座孤城。
敬翔为朱温出谋划策,指出继续围困蔡州,事倍而功半,不如趁此机会,东图徐州。
秦宗权的兵力被压缩进孤城,人数众多但士气低落,若急攻,则勠力同心,易守难攻;缓之,则自相猜忌而不攻自溃。况且近半年的围攻,也使朱温面临粮草供应不足的窘境,若再苦撑,只怕节外生枝。
朱温听从了敬翔的建议,解围撤去。
果然,就在年底,秦宗权部将申丛发动兵变,生擒秦宗权,砍断了秦宗权的一只脚,然后向朱温献城投降。
朱温立刻将捷报上奏朝廷,并表奏申丛为蔡州奉国军留后。
几天后,秦宗权的另一位将领郭璠诛杀申丛,将其人头连同秦宗权一起押送到汴州,报告朱温说申丛阴谋重新拥护秦宗权。
朱温微微发笑,心说你自己信吗?算啦,当着水贼别使狗刨,都懂的。于是表奏郭璠为蔡州奉国军留后。
在押送秦宗权去京师之前,朱温特意盛装相送,穿着最华丽的戎装,周围环绕着最威严的仪仗队,撩开囚车外的帘布,要以胜利者的姿态欣赏这个活生生的战利品,顺便羞辱一下这位老对手。
“啧啧啧,我曾多次好言相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假如你早日幡然醒悟,与我一起效忠于朝廷,哪会落得今天这般熊样?你呀你呀,哈哈哈……”
秦宗权缓缓抬起头,透过额前凌乱的几绺头发,睥睨而视,不卑不亢,反唇相讥道:“要是没有我秦宗权,还会有你朱温的今天?上天把我赐给你,当升官发财的垫脚石(仆若不死,公何以兴?天以仆霸公也)。”
一语道破天机,朱温无言以对,羞愤难当。
秦宗权仰天大笑。
朱温怒摔帘布,“给我押走!”
“吱呀呀——咣当当——”囚车摇摇晃晃,缓缓上路。
车内的秦宗权看破生死,看透红尘,在囚车里放声狂笑。那是发自肺腑的狂笑,那是参透一切、大彻大悟的狂笑,是对追逐名利的朱温的无情嘲笑。
朱温无地自容。远去的秦宗权笑出了猪叫。
新登基不久的唐昭宗在长安延喜楼受俘,下令将贼首秦宗权游街示众,然后西市独柳下斩首。不是狗脊岭,挺给秦宗权面子了;将其伪皇后赵氏笞死。
游街示众之时,秦宗权忽然把头伸出囚车,对监斩官孙揆说道:“请大人明察,我怎么能算叛徒呢?只不过是报国无门啊(宗权岂反者耶?但输忠不效耳)。”
回答秦宗权的,是围观群众的捧腹大笑。
真理无需证明,谬论亦无需反驳。
秦宗权死了。
如秦宗权所说,朱温成了“收菜”战争的最大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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