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蓝桥】
“忠武八都”收复了战略要地邓州,打开了长安黄巢匪帮的南大门。朱温一路向北逃窜,杨复光紧追不舍,从河南追到陕西。
恰在此刻,杨复光的母亲病逝。杨复光丁母忧,于是“忠武八都”停止了追杀,返回邓州。这是史书中的明确记载。
然而杨复光声明大义,自古道忠孝两难全,在歼灭巢贼的关键时刻,怎会因私废公、前功尽弃?
史书中的另一段记载就比较符合逻辑了:在与朱温的恶战中,“忠武八都”同样是损失惨重,长途追击师劳兵疲,追到蓝桥已成强弩之末,若继续北追,则会扎入巢贼腹地。师老兵疲,强闯敌人腹地,此乃兵家之大忌。因此才回师休整。
“忠武八都”总共才八千人,击败了贼军悍将朱温,吃掉一座城,战略目标已经达成,也没必要孤军深入。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也是更隐晦的原因,那就是杨复光的敌人不仅有前方的朱温、黄巢,更有身边潜在的危险,例如周岌、秦宗权。
这些人见利忘义,摇摆不定,随时准备改换门庭。如果没有足够的武力加以震慑,他们随时有再次反叛的可能。
周岌没有摆下鸿门宴,一方面是他可能真的想回归大唐,而另一方面则是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干掉杨复光。
周岌是平民百姓出身,从军之后累功升至中级军官,在忠武军和感化军发生内讧时,发动兵变,杀了节度使,进而成为忠武军节度使,距今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换句话说,他的群众基础很薄弱,有节度使之名,却无节度使之实。蔡州秦宗权不听其号令,就是最好的证明。秦宗权还是周岌一手提拔起来的小弟,连他都敢不服从周岌号令,就不用说昔日平起平坐的忠武诸将了。
再看杨复光,一直是诸路藩镇的监军,也在忠武军做过监军宦官,资历老、威望高、群众基础雄厚,而且曾是周岌的上级,现在又是唐政权的京师西南方面军总监军宦官(西南面行营都监)。各方面都压过周岌一头,这才是周岌不敢摆鸿门宴的重要原因。也是杨复光敢于只身赴宴的底气。
正义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口径即真理。
杨复光深谙此道,他的“忠武八都”必须保存实力,震慑这些有其他想法的潜在叛徒。
邓州守将朱温,率残部一路向北,来到了灞上,受到了黄齐政权“皇帝”黄巢的亲自接见。
史书记载,黄巢亲自到灞上劳军,鼓舞士气。
灞上劳军,也包含着多层意思。表面上当然就是领导对下属的关怀,慰劳一下,“同志们辛苦啦!”
而更深一层的意思,则是黄巢对朱温的不信任。
朱温是黄巢手下的一员悍将,有勇有谋,机智果敢,自落草以来,战功赫赫。所以……怎么就轻易地被一个宦官带领着的八千七拼八凑的部队打败了?
万一他朱温已经变节投敌,佯装溃败进长安,然后与追兵里应外合,夺了我的长安怎么办?当年庞勋不就这样丢的徐州吗?张玄稔的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如果朱温确实是力战而败,那也要借劳军之名清点他的实力,看看他还剩下多少家底儿。
所以,尽管黄巢做出礼贤下士、关怀下属的样子,也没让朱温和他的部队进驻长安。而是把朱温编进了其他部队,让他先后跟随尚让、孟楷等将领出征。
换句话说,朱温已经被降职查看,由黄巢的亲信负责监督考察。
庆幸的是黄巢急于用人,没有论军法斩杀败军之将。
凤翔郑畋、河阳诸葛爽、河中王重荣、忠武周岌……长安四周藩镇先后降而复叛,黄巢陷入四面楚歌之中。
先前被击退的鄜延节度使李孝昌、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卷土重来,进驻东渭桥,直接威胁长安城东北。
黄巢派尚让挂帅,带着朱温,抵抗东渭桥的藩镇联军。
在战场上失去的荣耀,必须在战场上夺回;战场上留下的耻辱,也只能在战场上洗刷。
朱温是哀兵必胜,连战连捷,打退了鄜延、夏绥联军。
李孝昌与拓跋思恭都是党项人,原本散居于帝国西北,是大唐帝国“羁縻怀柔”政策的受益者。如同沙陀等少数民族一样,他们的领袖最擅长的是政治投机。每当帝国有难时,如安史之乱、庞勋之乱、黄巢之乱,他们就会起兵勤王,为国立功,然后加官进爵。
而一旦遭遇顽强抵抗,面临硬仗时,这些投机分子又都会远远避开。
当朱温所部气势汹汹地杀到北岸时,李孝昌、拓跋思恭向邻近藩镇发出求援请求。
“扫黄联盟”的松散弊端再次显现。面对鄜延、夏绥联军的求援,居然没有任何一个藩镇响应,更无一兵一卒、一钱一粮的支援。
诸路藩镇联兵扫黄,没有实质的统一指挥,没人真的听从“总指挥”郑畋的调度,甚至没人向他汇报战场情报,基本是各自为战。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打起仗来更是狼上狗不上。
鄜延、夏绥两镇是最早赴援京师的五镇之一,结果呢?邠宁、泾原占据长安之后,居然不通知其他三镇,而是独吞战果,忙着洗劫长安城。
有好处的时候,不想着人家,该拼命了,又让人家独自抵抗强贼?让人家跟巢贼拼个两败俱伤,你们再来个一勺烩?哼,妈的妈——姥姥!
李孝昌、拓跋思恭悲愤交加,愤然撤兵,撤离战场,退守富平。
朱温夺得东渭桥控制权,并乘胜攻占了高陵、栎阳,撕开了长安北面的缺口,西逼泾阳、东窥河中。一举洗刷邓州之败的耻辱。
尚让对此很满意,“朱温是个好同志。”于是返回长安,换孟楷前来督战。
由于年代久远,史料缺失,我们暂无法准确地给黄巢集团排座次,除了黄巢和尚让之外,只能并排列出几个核心人物,例如孟楷、林言。他们几个是核心权力圈,是嫡系中的嫡系,“从龙派”中的“从龙派”。即便像朱温这样,追随黄巢多年且屡立战功的人,也无法跻身其中。
朱温,一直徘徊在黄巢集团的核心权力圈之外。一直做外围。
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导致黄巢集团向来喜欢排外。除了对非“从龙派”的排挤和打压,“从龙派”内部也是勾心斗角,越是外围越遭受来自核心圈子的排斥。
“东渭桥保卫战”,黄巢就对朱温不放心,派二号首脑尚让亲自压阵监督。取得大胜之后,也要派心腹孟楷督战。
黄巢集团还来不及招聘足够的宦官做监军,其实尚让和孟楷就是在扮演监军宦官的角色。
面对集团高层的亲自监督,朱温倒不觉得别扭。相反,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兴奋,因为这是他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就像他在广州那样。什么尚让、孟楷……让黄巢亲自来督战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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