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渊落座之后,熊横又屏退四下里众人,只留君臣二人在这大殿当中。
“寡人闻右令尹之言,说你宛郡之下,也有如江东郡一般的事,寡人的国策在你宛郡可谓是寸步难行啊!”
谁都能听得出,楚王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白渊不同于武盛,武盛是氏族在楚国本就非同小可,之后更是在新城经营了十年之久,宛如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而白渊的出身就薄弱了许多,虽贵为一方郡守,但其根基远不如武盛那般的深厚。
更何况这不是在宛郡,这是在郢都,里里外外皆是在楚王的掌控当中,此行他若是不来,熊横还怕楚国会乱,心中有所忌惮,现在他已经来了,自然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因为熊横就没打算让他还能回去。
“大王,右令尹只到臣之宛郡三日,如何有这般言语,还请大王明察!”
听到熊横这么说,白渊立即叫起冤屈来。
这倒是让熊横忽然明悟过来,昭雎只是让白渊来,但却并未说明为何要来,如果一旦说明,白渊必然会推脱不来。
凡事一旦入了郢都,就再也没有回转余地了,而若是在宛郡,尚且还能占据主动权,再不行还能直接跑到国外去。
熊横笑笑道:“也罢,或许是郡守不明国事府之事,右令尹所云皆是国事府三司是也,与郡守无关。”
楚王可以模棱两可的将话给遮过去,但白渊早已是明悟过来,他此来郢都,恐怕真要如武盛那般,被剥夺郡守之职了。
白渊沉思片刻后,最终没有做声。
“寡人很想听听,对于六国抗秦一事,郡守是如何看出?”
见他不说,熊横又继续问道。
白渊忽的挺直腰板,拱手而道:“启禀大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大王欲兴六国谋秦之事,必先要思虑六国谋秦之败,臣今日入郢都时,听宫中有卫士言,秦国使者冯章眼下就在宫中?”
很明显,白渊对于此事,是认真思量过的。
看来他是真的以为,楚王喊他来就是来出谋划策的,那昭雎为了自保,活生生就把他给卖了。
不过,从白渊这一番言辞中不难得出,此人对于纵横之道颇有见地,今楚王行六国攻秦之策,天下之人无不是在说此战如何胜,且极少有人提及,一旦败了又该何去何从。
“不错,秦国使者冯章就在宫中,寡人观之此人口蜜腹剑,颇具纵横之才,恐他周游列国,于我楚攻秦不利,便想着将其人扣下,不知寡人此举是不是不义呢?”
对于秦国的谋划,熊横是和盘托出,不做丝毫的隐瞒。
白渊摇摇头:“非也,正所谓邦之交,不在于仁义,而在于利,若一味取仁义,则如春秋之宋襄公,只会失于国也,大王此举何谈仁义二字。”
“秦国者,虎狼之也,素有东出之心,一则扣我王,二则攻我上庸,大王身为有德之君,岂能不思反攻之事。臣闻之今年濮水之盟,大王为三国合纵长,后又有黄歇入临淄,齐派兵十万相助,如此攻秦之事,大势已成矣,无需多虑。”
“今大王所虑者,乃是一旦战败亦或是战胜,我楚国该如何取之,方为之利最盛!”
昭雎所云不错,白渊的确是长于纵横之道,只一言就说到重点上去了。
对于此,熊横也苦思过许多,与陈均在一起也商议了不少,可他就是想听听别的不同的意见,确保弱秦之举,万无一失。
“郡守高论,寡人愿洗耳恭听!”
楚王高举手中酒爵示意道。
白渊见此,也是迎之。
“如此,臣敢问大王,六国攻秦之举,若是六国胜而秦国败,能否一战而灭秦也?”
熊横微微点点头。
“大王英明。臣以为六国攻秦,纵然能胜,也当如昔年楚王槐伐秦,咸阳近在眼前却纷纷言退兵,何也,六国并非一心,六国并非皆以秦灭也。”
“六国若胜,必是大破秦人函谷关,进军关中之内,此时齐国见之,必先行退兵,因秦灭或是弱皆利楚而不利齐也,其后乃是有燕,再是有赵,此去之一半,大军还如何往前。因此臣以为到此时,大王需审时度势,居合纵长之位而谋于秦,弱于秦国,以为我楚国之利,此为其一。”
看来这六国谋秦,根本就是一场死局。
就连胜利了,也不可能在这胜利的基础上更进一步,顶多就是让秦国恢复上十年的元气,就如同秦国魏无忌大破函谷关后,让秦国元气大伤,几十年来所掠夺的土地都一次性换了回去。
最后养精蓄锐二十年,出来了一个秦始皇,一下子将六国给灭了,秦人的顽强可见一斑。
熊横微微点头:“继续说下去!”
“臣之其二,乃是大王攻破函谷关后,可止兵不前,挥师而北上,攻占秦人河西之地是也。河西者,西乃有义渠,北乃有赵,东可至魏,南能直达关中咸阳,若要威慑秦人,则必要据河西也。”
这话也没错!
魏文王时,有吴起连战秦七十余而全胜,攻下河西全境,自此秦国就开始了苦逼之路,就连都城也只能在栎阳、雍城那种地方,放在咸阳就直接算前线了。
这可真是将秦人给害惨了,要不是魏惠王的昏聩加上秦孝公与商鞅的明智,河西又岂能这么容易被夺走。
“大王取得河西之后,便将其奉于魏国,如此不仅能交好于魏王,更是能让秦人与魏人在河西再度展开三十年之战,互伤国力,我楚国可从中取利,先取南郑,再进巴蜀,图谋函谷,进而吞秦,此为其二。”
这一点是完全与熊横想到一块去了。
先图谋汉中,再从汉中进驻关中,再占领关中之后,往东边步步紧逼,和刘邦当年走过的路一模一样。
“臣还有其三者,乃是大王私谋于韩魏两王,秦国若灭,不利于齐燕,对赵则是并无益处,而对于韩魏二国,当大有裨益是也。”
“濮水会盟,乃是大王与韩魏之王,可见此二王者,多信于大王,大王可在大破函谷关之际,私于两王,相约各部退兵,同仇敌忾,让秦人割地让步。如魏取之河西,韩取之函谷关、我楚则取之汉中武关是也。有臣之三策,大王何愁秦国不破也!”
果然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白渊所云,俱是在刚刚攻破函谷关时,就已经要考虑的事,否则等到六国真纷纷于秦国合谋退兵之时,一切将太晚了。
熊横郑重点了点头:“不错,郡守言之有理,倘若是我六国大败,又该当如何?”
至于六国大败早就听冯章说了一通,不知站在白渊的角度,又会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大王,若是六国一旦战败,大王所做无非是快也,快快派遣使者入秦,行联姻之举,行联盟之举,秦初经大战,必然无力再东征,只要与其联盟,便可破其连横之策也,否则垂沙之战,将在我楚国重来!”
这……
厚着脸皮抢先求和,就是这么的简单。
垂沙之战,乃是韩、魏、秦、齐四国攻楚,正好是连横四国。
六国谋秦一旦战败,那六国必然会抢先连秦,楚国在这时候也必须连秦,否则容易有连横之危。
不管是胜,是负,白渊都为熊横分析了一番,的确是不愧于善于纵横二字。
“哈哈,今日闻之郡守一言,寡人可当真是有茅塞顿开之感,只可惜这样大才却不是留在我楚国中枢,为寡人谋划,而只是治理一郡之地!”
要是白渊足够聪明的话,必然会明白楚王这话所指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他再回去了。
而在见面楚王后,白渊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今楚王的权势不可谓不重,聪明如景鲤也是全族尽灭,如今尚有机会能挽回,为何还要偏偏走到那一步呢。
想到这里,白渊立即拜倒在熊横面前:“臣是大王之臣,臣只为大王效力,大王若要臣留在郢都,那臣就留在郢都。”
见他这么上道,熊横呵呵地笑了起来:“可是如此一来,谁又为我宛郡郡守呢?”
只见白渊不假思索道:“全凭大王意愿!”
放下了,这么说他是彻底的放下了。
“好,好,真好!”
楚王连道三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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