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停住。
楚王坐于郊野,英武且俊俏的婢女青雉跪在一旁,为其斟酒。
涓人郑怀率领上百剑士,守卫在四处。
举目眺望,田野之中,尽皆忙碌之农人。
就在这绿境之中,一辆马车从北边缓缓驶来,周遭七八个骑士,护卫在左右,看他们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必然是从极远的地方而来。
郑怀见此,立即派人骑马迎了上去,不一会儿,马车就停在距离楚王不远的地方,一位俊朗不凡,衣着华贵的少年被御者搀扶着下来,这正是熊横派遣出去、说于楚王槐的使者黄歇。
见楚王坐在那里,黄歇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急忙走了上去,在距离楚王六尺之远时,就已是停住,而后躬身行礼。
“臣黄歇拜见大王,此番出使咸阳,臣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的意思,就是说服了楚王槐,打消了他的再回楚国之心。
唉,一代霸主,就此落幕,从今往后,他就只能在咸阳,做一个安乐公了。
楚王槐的时代,是历史上楚国疆域最大的时代,吴越这两个春秋的霸主,尽皆被楚国所征服,就是这样一位楚王,这样一位霸主,身上却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放眼整个战国,也未曾出现的事。
不知怎么的,熊横的心中,竟然产生了些许的落寞,有人斯人已逝的感慨!
见楚王坐在原地,半响而不语,黄歇不敢说话,只是继续拱着手,弯腰立在原地。
许久,等到黄歇腰肢都有些僵硬之时,楚王才是忽然起身,步步走了过来。
一只手重重地将黄歇的胳膊拖住,他感受到了楚王的力量。
“此时此刻,寡人才是明白,君王称孤道寡,乃是何意,此事外交令做得不错,又为我楚立下一件大功劳!”
楚王的落寞,黄歇是能感受到的。
君王表现出来的仁义,他也是能感受到的。
仁义之人,必守孝道,所有的臣子,都喜欢仁义的君王,因为只有仁义的君王,才不至于随随便便降罪于臣子。
“国事如此,国情如此,大王所做皆乃为楚,大禹治水三国家门而不入,自古圣明之君,必要舍弃于亲,臣请大王莫要哀思!”
黄歇出声劝阻道。
熊横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外交令所云不错,与之国比,此何足道哉,知外交令今日前来,寡人特意出郢都十里而相迎,略备些酒水,以解车马劳顿!”
说话间,向长案一指,示意黄歇落座。
“臣遵令。”
君臣二人落座之后,熊横又是举起酒爵,连饮了三四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王与臣子,也当是如此。
在楚考烈王面前,黄歇是权倾楚国的权臣,而在他的面前,黄歇就只能成为一个能臣,一个忠臣。
等等,似乎有什么不对!
楚考烈王,那不就是他的儿子吗?
要不要……
应该不会的,毕竟他这个穿越者,已将历史所改变,黄歇也自然不会成为那个春申君,倘若是有这样的苗头,那他也会在离开人世时,拉着黄歇陪葬。
“此去咸阳,不知父王过得如何?”
熊横出声问道。
“回大王,秦太后待我楚王槐,自是不错,早已为其在咸阳城中,置于其府邸,派遣其宫女寺人侍奉,若是在咸阳厌了,还可派遣咸阳郎官,护送楚王槐到甘泉宫中居一阵。”
这可不就是如质子一般!
在城中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唯一就是不能出城,当初熊横在咸阳为人质时,就是这样的,现在换到老子身上了。
等到了临淄时,就稍微好了一些,因为齐人允许楚国太子出城,去往稷下学宫修学,再远可就不成了。
“不知母后呢?”
母后,自然是南太后了。
她虽不在后宫,但只要楚王一日没有废掉太后,她一日就是楚国的太后。
“回大王,南太后见得楚王槐,与之同居于一府中,恩爱更胜从前,同出同进,同来同往,形影不离,唯一就只是……”
黄歇开始犹豫起来。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只是臣在离开咸阳之时,南太后曾有言,让臣告于大王?”
熊横眯着眼睛,略微思忖,便猜到是什么话了。
“可是关于公子子兰?”
黄歇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大王,太后曾言,郢都湿热,咸阳干冷,郢都之雾,岂是咸阳可见,父子相离,国无二君,然兄弟何以相离,公子何出故土,大王威及四海,胸襟能容天下!”
熊横明白了,南太后这是告诉他。
她在咸阳,永远也不回来,永远也影响不到郢都,楚王槐不能归国,乃是国情,公子子兰总归可以回来吧。
至于最后两句,大王威及四海,胸襟能容天下,便是请求。
一个公子,楚王的次子!
没有名,没有利,没有势,也不占法理,能影响到他吗?
必然是不能的。
可若是子兰现在回来,那多半是会丧命。
何也?
楚国变法,正值多事之秋,子兰聪明些还好,还是笨一些,则会被氏族所利用,成为对抗楚王的武器。
熊横非常自信,与他对抗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心中思虑如此之多,可话到嘴边,熊横只是轻轻说道:“外交令以为呢?”
伴君如伴虎,凡事若能知君王之意,便能顺应其意,也不至于犯错,黄歇虽只是一未及弱冠的少年,但对于自幼聪明的他,这些事情天生就能理解一样,如同一种本能,伴随着他,这也让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智慧。
“大王欲行变法,强我楚国,此一来必然会伤及我楚国不少臣子,这些人可是等着有机会来反对大王,公子子兰无疑就是个机会!”
猜不透楚王的具体心思,那就从楚王所面临的立场出发。
黄歇并没说可以来,不可以来,他只是说道子兰归国后,楚王所面临的问题。
“以外交令的聪明才智,将我楚国国事府,必有外交令一席之地啊!”
熊横似有感慨道。
“楚国是大王之楚,大王是楚国之主,臣效力于大王,不过是在尽臣子的本分,大王重用于臣,臣必不会负大王所望!”
黄歇的回答,可谓是完美。
他十分清楚的知道,楚王最讨厌的就是过度的客套与虚伪。
“哈哈,寡人对外交令可是越看越欢喜了,过几日你可派遣信使去往咸阳,就如是告知南太后!”
熊横略微做了思索:“血浓于水,父母恩子,乃为天理,岂能不思乎,然楚天风雪将起,兰能御否,不若三年再归!”
黄歇闻之,当即明白。
楚王这是在说,子兰若要归国,当然可以,但须得是三年之后,至于何为风雪,南太后必然会知晓!
熊横思虑在三,若是子兰想回,那就让他回来吧。
楚国如此多封君,再多一个又能如此,还能得一仁义之名,南太后出走咸阳,也并非是被他所逼走的!
“臣谨遵大王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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