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楚王起了一个大早。
也不知是怎么的,如今的楚王是既不练剑,也不纵情歌舞,反而是喜欢上了读书,凡是楚国的藏书,都要研究上一番,等看了几天后,又觉得不够,差人去寻了周王室、秦国以及齐国的藏书来阅读。
不过这样一来,就牵扯到一个问题了,那就是诸国文字不尽相同,熊横前世里就只是对历史熟知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业余水平,哪能看得懂这么多的文字,有左徒屈原,倒是给楚王推举了一个人,来陪楚王读书。
此人便是曾经为令尹府中令,如今在典客门下为右令的黄歇。
如今的黄歇,年有十八,年长两岁不说,更是在齐国稷下学宫回来后,涨了不少的见识,凭借这神童的属性,精通诸国文字这种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
楚王刚刚用过早饭,就听得寺人来报,说是黄歇求见,待到楚王允许后,宫门推开,一少年正从外进来,走至王前,拱手行礼道:“臣黄歇,拜见大王!”
熊横将手中竹简放下,伸了一个懒腰:“无须多礼,快快请坐,自上次宫中一别,寡人与你,倒是有一年多未曾谋面了吧?”
黄歇再度躬身后,坐于王下首。
那次见面,黄歇提出了楚国若要强盛,必得以为君王主持朝政,可惜被只喜欢饮酒作乐,不喜欢国事的楚王给拒绝了,之后黄歇就一直在东方学宫当中,跟随在屈原之后学习法家纵横家之道。
忽有一日,新任莫敖屈甲寻上了他,说是要去往临淄,是否同行,这是大王的令,当时在黄歇想来,楚王不过是念及他的好,想做一个顺水人情罢了,也就跟随着去了。
等到在稷下学宫半年后归来,屈原已成了左徒,他顺势就拜入屈原门下,成为一名中书令。
然后就经历了在楚国历史上,惊天动地的那一刻。
他记得很清楚,夜半时分,镇守城门的牙将项阳,忽然率领大批的郢都守军进入城中,将各个坊市封锁,开始抓捕景氏一党,如若反抗,迎来的就是格杀勿论。
那一夜,整个临淄城都惊了。
他在短暂的思考后,决定去往左徒府,可一到那里,就看到鄢城将军提着郊尹景塬的头颅,刚刚步入左徒府中,面色十分难堪的大司徒昭雎,就立在一旁。
然后,就是关闭城门,继续追捕景氏一党。
再然后就是景华攻城,左徒下令,城中到处张贴告示,说南氏景氏叛乱,几日后有大司徒昭雎亲自出城,迎回了大王。
接着,国事府,上将军府……
令尹屈原虽从未与他说过,事情的缘由到底是什么,但他心中清楚,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者,必然是楚王。
想到两年前他就坐在这里,与楚王说的那些,黄歇就会不由自主的惶恐,楚王的谋划,非他所能想。
“启禀大王,是有一年多为谋面,昔年臣还只是一介白身,如今已受大王恩重,为大王之臣。”
黄歇毕恭毕敬道。
“哈哈,小小年纪,就能心系我楚国,寡人早就看出来,汝为我楚之大才,寡人决心要强楚,大才岂能弃之不用!”
“回大王,若论大才者,必是大王也,大王比臣年长不过四岁,却已是有当年楚庄王之威仪,大王面前,臣何敢为大才。”
见到黄歇如此拘谨的模样,熊横顿时大笑起来。
“果然是应了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曾经见少年时,少年意气风发,说与寡人强国之策,可惜少年有意,寡人去无力尔,如今寡人有力,少年的志向又何在?”
似乎是听到这句话,黄歇深受鼓舞,只见他立即站起身来:“启禀大王,臣之志不曾更,臣之心也不曾更,臣为楚人,也是楚臣。”
“好,当真是好,这才是寡人愿意听得,来,干了这一爵!”
王虽少了作乐,但依旧喜欢饮酒。
“多谢大王!”
君臣二人,俱是一饮而尽。
“昨日寡人召集臣子议事,有人说寡人国事府之策,恶于我楚国氏族,令许多人没有了官做,寡人想听听你如何看?”
见楚王又问,黄歇一下子表现出了惶恐。
“大王,此乃军国大王,自然有诸位国事大臣与大王商议,臣不过一典客麾下右令,如何敢妄自断言!”
“哈哈,果然是不一样了,变得小心谨慎起来,须知令尹有令尹之言,左令有左令之言,二者不尽相同也,令尹屈原不惑之年,左令黄歇未及弱冠,寡人九日就想听听,少年人的言辞!”
黄歇略作思索:“是,大王,臣以为国事一府,是诸国变法所不曾有,纵然鲜明如魏文侯,也未有所料,国事府者,可集群臣之力,群策群力以为国所谋,集权于大王,免于政事混淆,臣对于此心中只有佩服二字!”
也不知黄歇是在恭维,也是真心认为如此,少年人锐气没了,说话也越来越好听了。
“你只说好而不说坏?”
熊横又问道。
“回大王,若说坏的话,便是坏在群臣也,天下诸国,皆不同于我楚国,我楚国乃是氏族之国,乃是分封之国,而天下之国,乃是郡县之国,此二者最大的区别,乃是权力归于君王,还是归于臣子,国事府此举,不仅是要将权力归于国,更是要集中于国,近日以来,王宫之外,多有臣子聚集,虽是问于大王官职,实则是权力的去留。”
黄歇话音一落,熊横立即拍手起来。
“两年前就见你洞悉人性,非同凡人,如今是更上了一层楼,你说得不错,那你可知该如何做?”
黄歇认真地想了半天,似乎终究是没有答案。
“回大王,臣不知。”
“哈哈,那寡人就告诉你,你且记住以众极寡、权从于军、善御大势,唯有此十二字,便能将我楚之权力,悉数归于寡人,悉数归于楚国!”
或许是楚王的哑谜实在是打的太深了,黄歇思索了一阵后,还是没有完全领悟过来。
“哈哈,你无需今日就明白,终究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寡人看好你,你也须得尽心效力,将来为寡人肱骨!”
这句话黄歇是完完全全听明白了,只见他起身行礼道:“是,大王。”
“罢了,今日的国事,就谈到此处吧,这一卷乃是齐书,当中许多寡人俱是不明,你从稷下学宫而来,你定然能知晓,给寡人讲一讲吧?”
说着,就将手边的竹简,教寺人递给黄歇。
黄歇见此,微微有些疑惑了。
楚王如此聪慧之人,又在稷下学宫学习了两年之久,岂能不认识齐字,他哪里清楚,熊横在临淄仅仅三月,都忙着等景翠入临淄和看青雉了,哪还顾得上这些,毕竟认识几个字,不代表能看得懂书。
黄歇翻开竹简,上书所云二字,乃是《管子》。
“大王,管子号百家之师,臣之学识,如何能替大王讲书,大王不如让太师来吧?”
太师者,上柱国大夫昭雎是也。
现如今这个名头挂在他身上,就再也没起过作用了。
大王不召见,昭雎从不主动入宫。
“哈哈,昭雎太过主观,寡人就想听你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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