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为熊横授课者,乃是昭雎。
也不知道他与景鲤是不是商量过,这段时日以来,给熊横讲述的都是那些有志向的君王、霸主,是如何问鼎天下的,也在督促熊横早日亲政后,如这些君王一样。
熊横也是顺着他们的心意,逐渐表现出一副怀有大志的模样,到今日起,他这个楚王才达弱冠之年,要亲政还得再等上整整五年。
这五年他能等得了,不知昭雎与景鲤是否等得了呢。
昭雎刚刚脱下不久,宫殿外青雉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尽是一些吃食。
一些肉羹、一些稻米、还有一些简单的蔬菜,味道很淡,淡得熊横都有些厌食了,食物一一摆开,熊横常常叹息一口后,才吃了起来。
“怎得,大王不喜欢?”
青雉出声问道。
“也不能说是不喜欢,寡人就只是觉得不够完美。”
“那是不是按照大王所说的,放点小辣椒就可以了。”
小辣椒之词,还是熊横告诉青雉的。
“不错,寡人最喜食辣,如今可无此味也。”
“大王昨日不是才说,有个叫南美洲的地方,不仅有辣椒,还有土豆和玉米,这两样东西要是种植起来,我楚国的土地上,则可以养活许多的黔首呢,比粟和稻都要强多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这次轮到熊横白了青雉一眼:“君子无戏言,寡人岂能骗你!”
“那这南美洲怎么去呢,大王可是楚国的大王,只要大王派遣使者,哪怕是再艰难,他们也会帮大王弄回来的!”
去南美洲?
无疑,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但也并非是全然实现不了的想法。
坐船去横跨太平洋,以现在的技术基本是不可能的,航海技术是需要积累的,没有上百年的积累,根本没这个能力,还有现在的造船技术也是不行。
过燕国二一路北上,出外兴安岭而至白令海峡,再从安拉斯加一路南下,过北美洲而至南美洲,这似乎是可行的。毕竟亚洲人的祖先,就曾用这样的方式,抵达北美洲,而且现在气候温暖,真到了阿拉斯加也不会轻易被冻死。
这可不仅是利国利民,更是能让文明称霸全球的路子,不说多了,要是这片土地上能养活一亿人,再让这些人南下北上西进,强大的人口优势会将所遇到的一切的民族都同化,两千年后的同学们再也不用劳神苦思的学英语呢。
“大王半天不说话,不会是在骗人的吧,我可没听人说过,天下间会有南美洲这样的地方。”
见熊横半响不说话,青雉自以为他是在骗人呢,殊不知熊横正在意淫当中。
“此事寡人是在那稷下学宫,听一方士所云,方士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得!”
听此,青雉掩着嘴巴笑了起来。
“方士,大王你竟然会信方士,方士可令人长生,大王觉得可能吗?”
果然,还是有代沟啊,而且还是两千多年的代沟。
“算了,寡人不与你说这些了。”
说罢,又低头仔仔细细地吃起了自己的饭。
没过一会儿,就见得司宫成謇,从宫外进来。
“启禀大王,太后下令召集群臣,在玄鸟殿中议,特令臣来相请大王!”
熊横略作思索:“莫非是秦国使者向寿要觐见寡人?”
自打向寿那晚入郢都后,就只有到处走走看看,到处拜访楚国臣子,未提出要面见楚王,似乎是真被熊横给猜到了,他所来是为了刺探军情。
现在都过了四五日了,按照礼数也应该来拜见楚王了吧。
“大王,向寿这两日去了城郊,在田地里走了一遭,却一直未到宫门口请求觐见大王,反倒是臣听项阳说,今日上午有将军景盛入城,之后径直去了令尹府,在半个时辰前,令尹派人去了鸾凤宫一趟。”
景盛,乃是郑介的副使。
倘若韩之行顺利的话,他根本没必要回来,或许真被他说中,此时此刻韩王的心思,还在秦人身上。
景盛入城后,禀告于景鲤,景鲤再派人将消息送到宫中,如此大的事谁也不能轻易做主,才会召集群臣在玄鸟殿议事,他这个整日不理朝政的楚王,才会被人所想起。
“或许真被寡人料中,与秦人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这向寿不先来觐见寡人,那是因为他在等这消息呢。”
“等这消息?”
成謇疑惑道。
“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长策,现在他秦国断了我楚国所有的退路,自然就可以站在高处俯视我楚国,并且加以威胁!”
“大王是说索要土地?”
楚王颔首道:“正是,战不就是为了土地吗,倘若不战而得土地,秦人又何须兴兵。”
“大王英明。”
“你先下去吧,告诉太后,寡人随后就到。”
“是,大王。”
成謇退下,那厚重的宫门又被关上。
“大王,真要与秦军开战了吗?”
似乎是感受到压抑的氛围,连青雉也是锁着眉头。
“避免不了了。”
“那楚军可有战胜秦军之办法?”
熊横呲嘴一笑:“寡人有,楚军暂时没有,快帮寡人更衣吧。”
……
玄鸟殿。
在楚威王时曾大修,之后一直保持着现状。
大殿最高处约有三丈,百丈二见方,形似方块。
其立于整个王宫的正中,也是整个郢都的正中,百步之外,不见任何建筑,它犹如一座孤峰,藏于群山之中。
君王称孤道寡者,便是如此。
“大王到!”
“大王到!”
“大王到!”
一声声高喊,在宫殿中响彻。
头戴王冕,身穿王服的楚王,正从大殿侧门走来。
等上了高台,放眼望去,下方楚国百官俱是在列,玄鸟殿宫门大开,就连外面也有臣子排着队。
“拜见母后!”
到南太后身前,熊横行礼道。
“大王不必多礼了,今日群臣玄鸟殿议事,大王身为君王,不可不来也。”
“是,母后。”
熊横落座,下方群臣这才是坐下。
战国时代,群臣上朝都是坐着,君王与臣子之间的礼数,也没有那样的繁琐。
“大王在此,群臣在此,景将军且将新郑面韩王情形,与大王说说吧!”
南太后发声,景盛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启禀大王太后,我楚国使者抵达新郑后,面见了韩王,陈述了利弊,并且许之攻秦之后,秦人函谷关为韩王所掌,韩王当天本是答应,可到次日就立即反悔。原来是那秦国丞相魏冉连夜赶来,进而以威逼利诱,迫使韩王屈服,再度与秦国联盟。”
当今韩王,名为仓。
自此人即位之后,韩就政治混乱,法律政令前后不一,群臣吏民无所适从,就这样一位没有主见的君主,临阵突然变卦也很正常。
合纵而攻秦,大军都要在韩境内集结,而且韩乃在秦人正东,倘若韩与秦人为盟,那此事恐怕要不成了。
“那不知使者郑介,去往何处?”
出声问话者,乃南太后。
“启禀太后,主使去往大梁,面见魏王,尽最大的力,派遣臣回郢都,是要我楚早做刀兵准备。”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早做刀兵准备,这意味着基本上合纵是没希望了。
许久,殿中方才是安静下来,端坐于上首的楚王,此刻也是眼见得色变,问向群臣:“不知诸位可有破秦之良策?”
人群中,有大司徒昭雎站了出来:“启禀大王,秦人真要行攻伐,又何须在这个时刻派遣使者入秦,眼下就有秦国使者向寿在郢都城中,不如现在就将这向寿召来,待到问过之后,再做打算,届时秦人真要攻伐,我楚亦不惧!”
最后一句话,昭雎几乎是大喝出来,或许他就是要给刚才哗然色变的臣子们提个醒,楚人须得有楚人的骨气。
“母后意下如何?”
熊横想了一阵后,还没有先做决定,而是问向身侧南太后。
此时的南太后,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来,就只得点点头:“可。”
令下,郎中南井派遣卫士前去召秦国使者向寿,楚国群臣俱是在殿中等候。
“秦国使者向寿觐见!”
……
宫殿外,一声声、一阵阵传来。
很快地,熊横就看到宫殿外,正有一身影走来。
其人身量不高,但颇为壮硕,黑面长髯,两鬓略有斑白之色,年岁约莫不惑,着一身玄青长衫,一举一动间,自有一股气度,一股身处高位,久在军中所养成的气度。
“外臣向寿,拜见楚王!”
声音洪亮,且又中气十足,如将军在战场人指挥千军万马。
“使者无须多礼,寡人听闻使者就在我郢都城中,为何不见使者觐见?”
熊横问道。
“启禀大王,外臣在等。”
熊横大笑一阵:“不知使者在等什么?”
向寿环顾四周,看过楚国群臣,终于在人群中,被他瞧见了将军景盛:“外臣曾为楚人,久在郢都,对此十分熟悉,若是猜的没错的话,这位将军便是景盛吧?”
景盛闻言,起身站到向寿对面:“正是在下。”
向寿转身,再向楚王:“启禀楚王,外臣等的正是他,若将军不归,则韩与楚盟,魏与楚盟,赵与楚盟,我秦将有临合纵之险;若将军归,则韩与我秦盟,我秦国也不会有合纵之祸。”
果然这合纵连横之术,乃是秦人所擅长的,将楚国的整个计划,俱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楚王沉默,不再说话。
因为在问下去,会显得他太过聪明了一些。
楚国众臣当中,还是三闾大夫屈原站了出来:“当真是好谋划,不知秦人以将军为使,入我秦面王,可是为了言战?”
一番话直指要害,此番秦国的使者不是纵横策士,而是个将军。
向寿哂然一笑:“我若没有记错,阁下就是三闾大夫屈原吧?”
“正是某也!”
“久闻屈子素有一颗抗秦之心,今日见之,果然名不虚传也。”
夸过屈原后,向寿转身又望向楚王:“启禀楚王,外臣身在郢都,已有六日,楚国上至将军,下至黔首,听闻我秦军有攻楚之志,俱如惊弓之鸟,终日惶恐,更是在郢都城郊听得有黔首曾言,宁愿断臂,也不愿意与秦军交手,断臂犹可活,如遇秦军无可活也。”
“外臣再请楚王想一想,当年自楚与我秦交锋于蓝田之后,楚人就再无大胜,唯有大败,不知有多少的氏族儿郎,死在我秦人的战马下,成为了我秦人的军功?”
向寿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很浓,但也是事实。
失败到今日,面对秦军,楚人是真的怕了,至于他所说的,黔首们为了不至于上战场,竟然不惜斩断自己的手臂,这熊横是相信的。
打仗的时候,要自己背着粮食,自己拿着武器去卖命,赢了依旧是贵族们的狗,输了那便是只能将头颅,悬在秦人的战场上了,可曾见过,楚国有平民靠着战功一路成为将军的。
没有,绝无仅有。
“哼!”屈原一声冷哼,神情十分的愤怒:“倘若使者是来宣战,那我王已是知晓,请使者回去吧,秦虽强,但也并非是不可胜也!”
屈原话落,人群中又有昭雎起身:“大王,以臣观之,这秦人必然是怕了我楚国的军威,因此才会到这玄鸟殿来,说一通虎狼之词,来迫使我楚人屈服,哼,可秦人又岂能知道,我楚国的血都还未流尽呢,岂能向秦人屈服!”
果然,比起心机城府,昭雎是要比屈原强了许多。
他这一番话也是在为众臣打气,不能让秦人仅凭一番虎狼之词,就将楚人吓倒。
“大王,臣愿意领军,征战秦人,秦若不破,臣愿马革裹尸!”
紧跟着,又有执圭大夫景翠起身说道。
他曾多次率军征战,素有统兵之才,当年攻伐韩,因有秦国掺和,楚国被迫退军,当时的将军正是景翠。
“哼,大王,臣亦可领军!”
一时间,将军们纷纷上言,颇有一番群情激愤之状。
熊横注意到,就连郢都将军南晖,也是赫然再列。
向寿不语,就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到这一阵热烈彻底过去,他才是缓缓地说道:“哈哈,楚国多俊才,楚地多豪杰,见到诸位将军之勇,外臣就知楚王心中已然有了决意,要与我秦死战不休了!”
说话间,向寿做出一副告退之状,好像现在就要离开。
半响不说话的老令尹见此,起身站在了向寿身侧:“既然是要战,那使者为何在此时出使我楚国呢?”
以往有秦国使者到郢都,都会先去拜见令尹,之后再面见楚王。
这次也不例外!
两日前成謇就有报,向寿去了令尹府。
向寿折身,再望楚王:“启禀楚王,外臣有一两全之策,可免刀兵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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