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圭大夫说笑了,我一向都是如此,只是有些人将我错看罢了,大夫请坐下用膳!”
景翠再度作揖后,方才坐下。
熊横列于上首,也不吭声,就这样静静地等着景翠吃罢。
似乎是故意为之,他吃得很慢,许久,方才是放下餐具。
“多谢太子盛情款待,此番我是连夜入城,可谓是行之匆匆,之后又不去驿馆,不见齐人,直奔太子府邸,难道太子就不好奇,我所来的目的?”
熊横端起杯中之酒,哂然一笑。
“大夫乃我楚执圭之人,到临淄必然是以使者身份,既是使者,那就是来议论国事,我虽是楚国太子,但今日乃齐人质之身,如何能问这国事呢?”
见熊横这般沉得住气,景翠更是不由得露出赞许,与一年前相较,太子的确变化很大。
“太子能有这般心思,我倒是可以放心说了,此番来齐,的确是有一件关乎我楚国的大事,这件事不关乎齐王,只关乎太子?”
“我?”
景翠点头:“正是。”
闻言,熊横沉默起来,等到半响之后,才是冷冷的说道:“楚国大事,又与我这个太子有关,我猜是父王出事了吧,眼下他正在武关与秦王会盟,莫非是秦人越礼,扣押了父王?”
听到他一语中的,景翠面上更显惊讶。
如此骇人听闻之事,面前的太子竟能猜测到一二,这不仅是因为聪慧,更是对秦国有着绝对的了解。
“连齐国都不知道的事,太子如何断定呢?”
“如今秦国主事者,乃秦王之母秦太后,她曾是我楚国王女,素有联盟我楚国之心,此番在武关与我楚会盟,正是她的提议。”
“然而那秦王嬴稷,一心东出,弱楚攻三晋,方为其长策,因此这嬴稷很有可能在武关扣下父王,一则是向我楚国示威,二则是破坏秦太后联盟我楚国之策,至于三嘛,必然是秦太后把持朝政,积威日久,秦王扣下父王,以宣泄心中的不满。”
嬴稷即位于半年前,他早就不是那个不及弱冠、对母亲言听计从的少年了,此番前往武关会盟的是他,不是秦太后,他要想自作主张扣下楚王,还是非常容易的。
景翠抬头再望太子一眼,心中的惊异犹如惊涛骇浪。
谁又能想到,拥有如此见地,能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武关事变的原因的,居然会是那个好勇斗狠的太子。
在沉默了半响后,景翠才是说道:“太子明鉴,秦人扣押我王,向我索要黔中、巫郡两地,如若不从,便不放我王,事到如今,太子以为此事该如何处之?”
能征询太子的意见,说明将他已经放得足够重要。
照史书所云,楚王之位,非熊横莫属。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在人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今的熊横,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熊横,因此没有人能百分之一百确定,楚国的王位就一定会落在他身上,这种事光靠等是等不来的,最重要的是自己争取。
楚顷襄王能即位,最大的功臣是昭雎、景翠等一群抗秦派大臣的支持,只要熊横表达出坚定的抗秦意愿,离楚王之位,就能更进一步。
“父王被困,执圭大夫火速赶来临淄,却不着急去见齐王,反而来见我,大夫心中如何想,只怕早已有了决意,又何须我来说?”
听闻此,景翠挥了挥手。
旁边仆从会意,立即收拾好餐具退了下去,很快大殿当中,就只剩下了楚太子与执圭大夫二人。
这时,景翠站起身来,庄重之余又带点愠怒。
“哼,秦人无耻,武关会盟,本是利于两国邦交之举,乃和睦之势,但谁能想到,他们突然发难,将我王扣押,我铮铮大楚,岂能从之无耻小人,为了不受秦人要挟,为了我大楚社稷,景翠临危受命,出使齐国,特来迎回我大楚太子即位。”
话落,朝着上首,已然行礼。
坐于上首的熊横在长叹一口气后,将话锋一转。
“今年乃周赧王十五年,秦人已作用河西之地、陇西之地、蜀郡之地、巴郡之地、汉中之地、河西之地、就连义渠之国,也是其囊中之物,如此之秦,已然势成,然若再得我巫郡黔中,那不仅是我大楚在秦人的包围之下,就连天下也在秦人的包围之下,久而久之,天下必属秦也!”
“可以说巫郡黔中,于我楚不亚于唇,若唇危矣,则齿何安,故此二郡者,必定不可失;秦人狼子野心,也只在此二郡之上,也只有此二郡在,父王才可以平安归来,就只是……”
话正说到这里,熊横戛然而住。
“不知太子是在担心什么?”
熊横不语,就只是望向北方,透过窗户,依稀能看到齐国王宫的高墙。
“太子是在担心齐国不肯放太子归国?”
熊横颔首:“不错,正是齐王,执圭大夫今日入临淄之事,明日必然会被齐国君臣所知晓,齐相孟尝君,有门客三千,最善策士,武关会盟如此大的事,岂能没有一点察觉。”
“再者说了,秦人自张仪为相以来,就学得那纵横精要,此番扣押了我王,我这个楚太子,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绊脚石,聪明如秦人,又岂能不派使者到临淄,想方设法将我留在这里。”
历史记载,有楚国使者面齐王,称楚王已薨,新王即位,这才令太子回国。
但细想之下,事情不应该这么简单。
一则,齐国朝臣不笨,好端端地楚王前往武关会盟,如何会突然暴毙,此事太过蹊跷。
二则,秦楚会盟,乃天下大事,早已吸引了各国眼球,正有许许多多的斥候被派往那里,刺探情报,因此一旦生变,齐国不可能完全没有消息。
“太子是说,秦国的使者已然到了临淄,齐国君臣已然知晓此事?”
熊横点头,他正是有此思。
“你想一想,是直接从咸阳过新郑、大梁入临淄近,还是从武关到郢都一路东来,再北上入临淄近?”
景翠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咸阳离此近了。”
“所以秦人在临淄,完全是有可能的。”
景翠又想到了什么:“可是太子,既然秦人早有使者到临淄,那为何过了这么久,却依旧没有动静?”
熊横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端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在这个年代,饮茶文化还没有兴起,又因为没有蒸馏技术,所以酒的度数一般都不高,尤其是这些经过香料、香果勾兑的酒,基本上就是低酒精的饮料,贵族们将其当水喝。
“或许是已经见过齐王,而齐王在等你呢?”
“等我?”景翠纳闷。
“正是”。
太子心思缜密到连他都想不明白的地步,景翠又一次被惊讶。
早在出使临淄之前,他就已经想了很多,甚至都想到,以太子的秉性即位后,楚国会是什么一副景象。
但在见了面后,感觉是截然不同。
胸怀大事,心思缜密,素有纵横之才,人虽在临淄,却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
这还是那个太子吗?
“恳请太子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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