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3月17日:
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直到现在我才有机会找个安静的地方,背靠黑珍珠翻开我的日记本。我的生活会重回正轨吗?我不确定……
玛丽娅离开了河狸岩洞,我不清楚她会去哪里,但确定的是不会再有叫穴姑的人了。我拿走了洞穴里的一些补给品,并且找回了我的豪客左轮手枪。
离开河狸岩洞后我直奔安尼斯堡,我想快些看到福勒先生的身影,再一次听到他喊我的名字。但出乎意料的是,我碰见了马林爵士,谁能想到这个伪君子竟然会上街游荡?
不过,不知该忧该喜,他没有认出我来,并且告诉我矿区的诊所最近几天关门拒客,这句话真是浇灭了我心中的希望之火,不知道麦利弗太太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做。
安巴里诺州,格里兹里东部,月亮石池塘:
约翰刚从安尼斯堡回来,草草地记了日记,准备脱下衣服跳进池塘洗一个澡,但男孩的一声嘶鸣吸引了他的注意。
“嘿,是谁?偷偷摸摸做什么。”
“是我,考斯特先生。”比波的身影从马跨下钻了出来,“我那匹摩根马的个头,对我来说……好像不太合适。”
“所以你想换这匹?”约翰捋了一下男孩顺滑的鬃毛,这匹纯血马喷着粗气扬起嚼子,用鼻子轻轻蹭了蹭约翰的胸脯,仿佛在祈祷主人出现。
男孩的主人原是约翰,一年前约翰在瓦伦丁找回黑珍珠后,这匹美国纯血马就被福勒先生接管,成了他的坐骑。但现在就算福勒先生平安归来,也会是带着腿伤不能重回马鞍上的生活,如果不给男孩找到新的主人,它就面临被抛弃的现实。
想到这里约翰拿起缰绳:“你想要福勒先生的坐骑,就得先熟悉纯血马的脾性,了解它偏爱哪种食物,而不是单单跨上马鞍了事。”
比波激动到握紧双拳:“这些我都能做到,我保证!”
约翰满意地看着牵引马儿离开的比波,那个男孩正一点点地成为真正的牛仔,儿子杰森也快到这个年纪了,他希望当他回家的时候,看到的是成熟的大小伙子。
伯克基·朗走到一个精致小巧的锁箱前,从兜里摸出一些钞票放了进去。这是帮派的积蓄,在梨刀村的时候,福勒先生从壁炉里找到了它并放了一些钱进去,后来所有人都效仿他,不定时捐出几美分到几美元不等,用以资助帮派维护和食物开销,虽然数目不多,但也算可靠的经济来源,这意味着帮派可以花钱购进罐装食品而不是天天守着一成不变的野味。
约翰吹一声口哨走向伯克基:“很高兴看到你愿意为这个帮派做贡献。”
“我加入的时间不算长,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帮派的一员……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从不后悔离开平克顿侦探吗?”
约翰苦笑道:“你只了解我曾经属于平克顿侦探,但有些细节你不清楚,被通缉之后这个身份就失效了,我没得选。”
“不,我在问你的感受。”伯克基·朗又向锁箱里放了一美元。
“离开自己的事业是艰难的,但也谈不上悔恨,因为我的家人希望我回归平静的生活。”
“说一句其他人不太会认同的话,你的离开是侦探社的一大损失,在南部,很多同事都把你视作坚守正义的典范。而我,总是在这个众人口中的英雄身上寻找共同点。”
“在迫于形势这点上,咱们俩算得上相似。”
“我一直被各种烂事缠身,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也许永远不能休憩。”这位平克顿高官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这样的日子真是平静,但也容易让人丧失斗志。”
“怎么,帮派生活让你感到厌倦了?”
伯克基·朗双手一摊,露出十分尴尬的笑容,好像被识破计谋的小偷,“不,没有……没有,我只是需要看到你的诚意,先生。”
“我的诚意?”约翰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杀掉欧文·史密斯的承诺。”
“我还在想办法,但是记住一点,我无时无刻不想杀掉那个混蛋。”
“先生们,抱歉打断你们的对话。”史崔奇走了过来,“约翰,印第安人来找你了,我觉得他们来者不善。”
赛珞西和猎鹰的身影出现在营地周围,还有那不时张开血盆大口的山狮,干涸的血迹凝结在它锋利的爪子上,看来这只凶猛的畜牲享受了一次嗜血的盛宴。
“考斯特先生,我想你也看到了昨晚酣战一夜的成果,索菲娅撕碎了可怜的桑顿少校和他的士兵。还有那个苏格兰女人没找她算账,这段时间你去找过她吗?”
“没有……”约翰说。
“她失踪了,我和猎鹰去过她的洞穴,那里空无一人。”
“也许只是暂时离开了。”
“不会,她把家当放在一个储物箱中,而箱子现在空空如也,她在刻意逃避。”赛珞西低下头去,把脸埋在他那双粗糙的手掌里。
旁边的猎鹰咳嗽了一声,他刚刚掰断了一根捡来的树枝,“很明显,她知道你会找上门,她想躲避你的报复——并且有人通风报信,让她在我们去那里之前离开。”
“你觉得是谁?”约翰问道。
“我怀疑安鲁伯,尽管他对母亲的态度我们有目共睹,但他又不止一次利用她标榜自己的白人身份。”猎鹰说。
赛珞西缓缓抬起头:“目前安鲁伯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你——约翰·考斯特,你仍不能洗脱嫌疑,父亲必须知道这件事,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我想也没别的办法了,我可以走,但请给我告别的时间。”
约翰向两人微微倾身,走向不远处的史崔奇·曼斯达,她从印第安人踏足月石池以来就频频投来关注的目光。
“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请带领帮派走下去。”
史崔奇咬着嘴唇,半响才缓缓开口:“你不希望我来救你吗?像麦利弗太太那样出现的恰到好处。”
“不必了,曼斯达夫人。”
约翰牵着黑珍珠来到赛珞西和猎鹰身边,两位印第安人脸上出现了一点不耐烦的神色。
“对了,你说桑顿少校命丧狮口,当时潜入堡垒时你也提到过这个名字,那是谁?”
“他是华莱士堡的管事,昨晚就是他带领军队踏平了保留地。”
“我记得下命令的不是他,是一个叫马歇尔的将军。”
“我们得一个一个清算这些害我们陷入困境的人,但首先得确保这个畜牲会得到报应。先生,牵上你的马,我们往东走。”
“你们把剩下的人安置在哪了?”
“白兰地瀑布——新汉诺威州的东部边境,父亲说如果奥克里夫潭不算与世隔绝,我们必须找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从月石池到瀑布不算遥远,但已经是安全距离。远远望去,一条白色缎带从数百尺高的悬崖坠下,瀑布附近的土地还算开阔,印第安人标志性的白色帐篷隐藏在树林里,不过数量上比奥克里夫潭时少了许多。
三人把马拴在营地外的树上,赛珞西朝一个地方走去,那个方向上安鲁伯拿着碗正打算盛一碗炖汤。
赛珞西突然从背后拽住安鲁伯的头发,滚烫的炖汤撒在他的肚子和大腿上,安鲁伯发出一声惨叫,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哥哥会这样做。
“你以为我不会找你算账吗?”
“我做了什么……”
“别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我全都知道了。”
也许是动静太大的原因,帕匹提从尖顶的帐篷里走了出来,看向扭作一团的儿子们。
“饕狮,放开你的弟弟。”
赛珞西愤怒地看着父亲:“他的母亲,你的妻子,泄露了保留地的位置,害死了我们的族人。”
“松手。”
帕匹提眉眼间透着一丝怒意。
看着怒而不言的父亲,赛珞西发出一声无奈的低吼,向安鲁伯的胸口重重砸了一拳,让他胸前的红色短衫乱作一团。
“让你见笑了,考斯特先生。”帕匹提拿过一把折叠椅坐在上面,视线慢慢从约翰身上移向两位儿子,“你们谁来给我解释这件事。”
“爸爸,你还看不明白吗?我们从来就不该相信任何一名白人,哪怕是自己的血脉。”
约翰的心脏咯噔跳了一下,这句话的对象是安鲁伯,但无形之中也囊括了自己。
“我的儿子不应该受到没有缘由的指控,也不应该平白无故地指控别人。”
赛珞西走到帕匹提旁边说道:“我告诉过你玛丽娅是告密者,而今天的某个时候,她离开了河狸岩洞。你知道那个女人是不会放弃她的洞穴的,除非有人迫使她离开。”
“她恨不得把自己葬在那里,这点我清楚。”帕匹提直视着自己的小儿子,“安鲁伯,你去过那个该死的洞穴吗?”
“我没有,梅琳娜可以证明,我今天一直待在营地。”
此时不远处一个印第安姑娘轻轻点了点头,约翰认出她是安鲁伯经常勾搭的那位。
“那你觉得是谁?”
“我记得河狸岩洞前有一块巨大的淤泥潭,进过洞穴的人总免不了沾上污秽。”
约翰有不安的预感,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马靴,果然鞋帮上几块干涸的黄色污块验证了他的想法,随后,所有人都看向他的鞋子。
“这才是有说服力的证据。”帕匹提的目光从约翰的脚上移开,好像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他丢给安鲁伯一捆麻绳。
“去吧,把他绑起来。我们得处理一切想加害于部落的人,不管他是谁。”
在安鲁伯一声不吭执行父亲的命令之前,在约翰的手触及枪柄之前,十余名愤怒的印第安人将他按倒在地,约翰尝试反抗,但每次他动弹一次,脸颊就会和坚硬的泥土亲密接触。当他的手脚被捆上后,他本能地呼救,但嘴里突然被塞进一个浸着泔水的抹布。好几次,约翰在强压下抬起头向安鲁伯递去眼神,但后者不停低头躲闪着他的目光。
“把他带到牢里去。”
牢狱似乎是为他准备的。约翰被安置在一条独木舟上,两名印第安人各坐在船头和船尾,拨开水面向白茫茫的瀑布逆流而上。
等到他们到达瀑布之下,溅起的水花早已打湿他们的衣裤。印第安人推搡着他穿过水帘,其间开凿了一个小洞,只容得下一个蜷缩身子的人。
夜晚降临,新月升起,水流撞击岩石的声音依然如雷贯耳,瀑布变成了一层朦胧的灰纱,把他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但是约翰彻夜难眠,他不是没想过被印第安人囚禁的可能性,只是安鲁伯——他本以为改过自新的人又一次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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