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他?”我一惊,忙问。
“哥,你也认识他!”勇子嘿嘿一下,一把按住陈大仙的脑袋,用手在大仙的额头上擦了几擦,涂在上面的油彩被抹了下去,露出一个圆型的印记,像是被铁器敲击后的印子。
“靠,陈瞎子!”我喊了出来。
“小点声,上车说。”陈大仙急了,连连招手,我抬头对站在门口的老刘说:“大叔,我们跟大仙去搬些法器,稍后再来看你。”小兵也跟着出来,我们三个坐上了陈大仙的车,陈大仙也不说话,把车子开远,停在路边。
“陈瞎子,想不到是你在这装神弄鬼。”我狠狠地拍了大仙后背一下。
“不就是混口饭吃嘛,没想到在这也能碰上你们,这么多年,阴魂不散啊!”陈大仙懊恼地说。
这装神弄鬼的陈大仙是我小学同学,原名叫陈东,从小长得跟猴子似的,又瘦又小,还戴着一幅近视眼镜,没了眼镜什么都看不清,小时候没少挨我们欺负。
有一次,他趴桌子上睡觉,赖以生存的眼镜就放在一边,我用钢笔水把他两个镜片都涂黑了,成了一幅墨镜,再偷偷地放回眼镜盒里。
他睡醒后,戴上眼镜,一看黑乎乎一片,“妈呀,天都黑了,得回家了!”说完,陈东站起身就往外走,因为看不清路,咣得一下子撞到门上,头正好撞在门锁上,头也磕出了血,我们哈哈大笑,老师也被他气乐了,一边笑一边给他包扎。从那时起,我们就叫他陈瞎子,而他的头上也因此留下了一个圆型的伤疤。
我在学校拉着小兵当山大王时,陈大仙还处于社会最底层,受着同学们的辱骂和欺凌,那个年代没有什么校园暴力,只不过一些淘气的孩子喜欢捉弄一些老实同学,虽说不会做出什么过份的事,只不过陈东家的故事在我们这可是家家茶余饭后的笑谈。
陈东的爷爷、父亲都是我们镇上有名的大仙,就是能看风水,作法事、算命的那种大仙儿。其实他家祖上就是个农民,解放前,陈东的爷爷在地主家当长工,有一次犯了错,被地主打红了眼,随手拿起砍猪草的刀,一刀就把地主砍死了。他爷爷随后被抓起来,准备枪毙的时候,突然发了疯,坐在地上,双眼翻白,口中念念有词,其口音、语气竟然和那死去的地主一模一样。而且他还讲起自己当年在外做生意时,曾经害过别人的性命,得了很多不义财的事,说自己为谋私利、作恶多端,这是遭了天谴。今天自己打了陈仙家,并不是老陈杀的自己,而是天兵下凡,收了自己的命,自己罪孽深重,死不足惜,让家人不要追究,如果还想让自己入得了轮回,就把老陈放了,好生供养,以报阴德。
这番话让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特别是地主老婆,那些杀人越货的事她最清楚不过,这是他们家死守的秘密,老陈一个长工不可能知道,如今老陈说话和地主简直一模一样,这些秘密还说得有条有理,地主老婆不得不信,赶紧和长官求情,放了老陈,后来还多次送钱送粮,敬奉起了老陈。老陈刀下得生,后来干脆就干起了神汉,镇上人口口相传,说老陈是得道仙家,能请神作法,老陈死后,他儿子又继承了衣钵,他家就成了当地最有名气的出马仙家。
可是在我们那个年代,从事这类装神弄鬼的行业,都是让人鄙视的。我们还编过歌谣来笑话他,“傻陈东,会装疯,戴着眼镜把人蒙,傻陈东,会念经,长大娶个狐狸精……”每次我们唱起这段歌谣时,
瘦弱胆小的陈东都会跑到角落里哭,可他哭得越大声,我们唱得就越欢。
所以陈东是打心眼里反感家人做这个行业,他也一直因为这层身份在同学跟前抬不起头,后来我转学走了,也一直没再见过他,今天如果不是勇子眼尖,一眼认出了他,我还真以为这是个得道大仙,也跟着向他毕恭毕敬地点头哈腰呢。
“如果不是杀人犯法,我他妈真想掐死你!”自打知道眼前的陈大仙就是陈东后,小兵就脸色煞白,气得向他后脑勺连拍了好几巴掌,要不是陈东开车,小兵非得揍他一顿。
“都是同学,他也是靠这个糊口,没必要这么生气吧?”我拉过小兵。看小兵气得胸口一鼓一鼓,脸上红通通的,很是不解。
小兵一语一发,从衣领里一把拽下一个玉观音,打开车窗,想要扔出去,后来想想还是没舒得,就揣进了兜里。
那观音我认得,当初我们三个进山前,小兵特意去当地最大的仙家那里花高价请来了,我和勇子脖子上也戴着,想到着,我突然明白了,小兵为啥气成这个样子,一时间,忍不住笑了出来。
自从当年老焦太太那事儿后,小兵就信起了鬼神,这几年他也听说镇上有个陈大仙挺神,就一直想去拜见一下,可就是没想到,这陈大仙儿竟然就是陈东。小时候,陈东天黑了不敢回家,还得求小兵去送他,那时小兵总给他讲坟头上露一只惨白人手,树林里有无脸女尸之类的鬼故事,陈东好几次都吓尿了裤子,哪成想,如今这么个主倒成了降妖除魔的仙家,自己去他府上请护身符,连面都见不到,花了不少
钱,还是他手下的小徒弟给送出来的,说没有福缘,见不到真人,小兵如今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想到这,小兵在后排伸出手来,掐着陈东的脖子,使劲摇了摇,这陈东还和小时候一样瘦,脖子上也没几两肉,小兵捏着像捏个玉米棒子。
“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我请老同学喝酒,咱们都多少看没见了,你说说,真是,今天在这碰上了,你说说。”小兵的手像个铁钳子,陈东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讨饶。陈东把车开到了一个饭店,让我们进去找座位,他在车上换了衣服,又在饭店洗了脸,直到变成个人样,这才进来。
“哥们就是混口饭吃,再说,我这也是祖传的手艺,你们尊重着点。”陈东给我们倒上酒。
“我可没看不起你啊,绝对尊重,你这是子承父业,也算是接班吧,你有儿子吗,别到你这代了,手艺再绝了?”小兵没带好气地说。
“有啊,两个呢。”陈东仿佛听不出小兵的嘲讽,自己颇为得意。
“你准备也让儿子也干这个?”我这一问,陈东端到嘴边的酒顿了一下,他低眉顺目地想了半天,把酒一饮而尽,“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干这行,我小时候也和你们一样,也看不上我爹干这行,天天穿着花里胡哨,搔首弄姿,装神弄鬼的,招人笑话,可有什么办法?这手艺挣钱,俺爹就是靠这身行头,这门手艺养活了我们姐俩。在这小地方,我们没实力,没背景,也没学历,我能干什么啊?种地?我们家祖上就干这个,而且我告诉你们,我们虽然有时候是靠一些戏法手段来糊弄人,但我们也的确有真东西,这个绝不是骗人的。”陈东说得有些激动。
“那小伙子的事,你看出门道来了?真是黄皮子附身?”我见他说得激动,忙岔过话头问他。
“屁,黄大仙附身的人我见过,根本不是他那样的,这孩子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陈东说。
“你是说,他是受到外力因素才疯的?”我有些惊讶。
“当然啊,人得精神病无非就是大喜大悲,要不就是被人用棍子打傻了,陈政教还记得不?那棍子打到这,后来咋样?”陈东用手指了指后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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