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噤了声,那些即将冲口而出的训斥,瞬间偃息旗鼓。
沈舒窈是死是活,与他们毫无关系。
她目无法纪,辱骂朝廷命官,这恶气实在难以咽下去。
可若是得罪了她,借机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届时,能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么?
谁让人家有顾氏做靠山呢,这件事就先暂时不与她计较。
只是不明白顾燊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娶这样暴戾的女子。
沈舒窈见众人不再咄咄逼人,也不再追着不放,毕竟有些事还是要懂得见好就收。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你们别忘了,当时这地下埋着三具焦尸,而负责此次验尸的正是本人,当然,我本不想插手此事,奈何魏侍郎三顾茅庐,而我亦非铁石心肠。”
沈舒窈说得是实话,毕竟她从不是多事之人。
若不是魏启章厚着脸皮来求,她才懒得管这破事。
魏侍郎请沈舒窈验尸,若没有得到萧玄奕首肯,他如何敢自作主张?
如今的沈舒窈,寻常人哪里惹得起?
不敢惹归不敢惹,并不代表他们心中没有计较。
一直置身事外的萧玄奕,也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
原本沉郁的心情,在沈舒窈与众官吏唇枪舌战之时,竟烟消云散。
就连她骂人的话,他都觉得格外悦耳。
对待这些老顽固,就该如此。
沈舒窈见众人没话说,接着道:“验尸结果表明,三具尸首体表焚烧的痕迹,并非此次炸药所为,而是桐油所致。”
此时的沈舒窈,依然怒视着每一个质疑她的人。
如今的她无所畏惧,凭什么还要受这些人的气。
这起案子并就不是她想插手的,若是能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去昌州,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闹心的事了。
在深坑挖掘的宋屿头,突然探出脑袋,朝上方吼道:“没错,当时那几具焦尸还是我发现的,若按诸位大人说的那样,尸身必然残缺不全,不可能是完整的。”
这个朝代,炸药产生的威力大小,跟数量息息相关。
若真是他们口中所描述的那样,那几具掩埋地下的尸体,必定化为一滩焦炭烂肉。
这时,又有人附和道:“当时覆盖尸身的泥土,也并没有火药灼烧的痕迹。””
“没错,当时卑职也参与了挖尸......”
“......”
沈舒窈没想到,会有人帮着她说话。
为他们不畏强权,坚持真理的行为所感动。
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前世,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同事们。
二十年了,如今的他们都过得怎么样?是否还记得她?
萧玄奕见沈舒窈脸色非常不好,不动声色地与她并肩,并下意识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目光冷冽地看着,面服心不服的众官吏,“既然你们分析得头头是道,想必是有把握破解此案了?”
他的话慢条斯理,却令在场的人无一不感到心惊胆战。
随即一个个摆手否认,生怕这事落到自己头上。
世人皆知晋王性子冷清,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动怒。
如今这般架势,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晋王当真是看上了顾燊的未婚妻。
都说顾燊对沈舒窈用情至深,不惜为了她忤逆汐贵妃。
无论她最终是否嫁入顾家,就凭萧玄奕刻意的维护,众人哪敢不服?
随即,一个个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可萧玄奕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他的视线掠过众人,最后落到王宪身上。
“王大人,听说是你向陛下举荐,让沈姑娘来查圜丘坛爆炸一案?”
此时,大理寺卿王宪被吓得浑身哆嗦,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初他将沈舒窈牵扯进来,毫无半点私心杂念,一心只为破案。
所以,他才会向皇上力荐。
可是当听到魏启章说,沈舒窈是顾燊未过门的妻子,他当时就后悔了。
这下可好,不光得罪了顾家,连晋王也都一并得罪了。
避无可避,王宪只好强自镇定地回答道:“殿下,下官素闻沈仵作惊才绝艳,是个断案奇才,遂才向圣上力荐。下官身为人臣,食朝廷俸禄,理当为圣上分忧。”
混迹官场的人,大多处事圆滑,这一番说辞倒是让人揪不出错来。
虽然皇帝让刑部和大理寺同查此案,可谁都知道,这些事都推给了萧玄奕。
之所以会如此,只因前大理寺卿刚愎自用,冥顽不灵,与同僚关系更是不睦。
得罪的人多了,皇帝那处弹劾他的奏折,自然也就多了。
一来二去,皇帝也烦了,直接让他告老还乡。
最后,大理寺卿的头衔,自然又落到王宪头上。
然而王宪原是国子监司业,对审理案件一窍不通。
但因其是皇后的远房亲戚,有了这么一层裙带关系,何愁官运不亨通?
而大理寺侧重案件审理,皇上也清楚这一点,想着王宪对查案缉凶这些事并不擅长,是以才让跟着萧玄奕,学习审理案件,起个从旁协助的作用。
沈舒窈终于明白了,为何皇帝会让她接手这个烫手山芋,感情是这个家伙鼓捣的。
你们一个个的抓不到凶手,非但不反思自省,却尽想着拉人下水。
她正愁无处发泄,正好有人主动送上门。
这种好事,她怎么肯轻易错过呢?
下一刻,她将手从萧玄奕掌握中脱出,随即摘掉了手套。
她的这个动作,让萧玄奕略微转好的心情,骤然变得暗沉。
他不过是想安慰她,才会情不自禁地去握她的手,没想到她居然将手套仍了,这是在嫌弃他的触碰。
沈舒窈心细如尘,自然注意到萧玄奕面色微妙的变化,但此时她并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结。
她也懒得跟他解释,是因为手套被雪水浸湿后,外面起了一层薄冰,使得她本就冻僵的手指,显得不太灵活。
她摘掉手套,纯粹是为了方便做事,至于为什么扔掉,是因为手套破了而已。
沈舒窈徐徐穿过人群,“王大人,承蒙抬举,若你当初把刚才质疑我的话陈述给皇上,恐怕这好差事也轮不到我头上。”
王宪顿时语顿,“这个这个......”
沈舒窈行至一块残缺的桌案前,她抬手拂去了上面的积雪,直接坐了上去。
直视着脸色乍青乍白的王宪,微笑着对众人说:“常言道,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既然你们心存疑虑,那我便将你们心中的疑虑打消。”
沈舒窈说到此处,下意识朝萧玄奕望去,却见他望着远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而她身上的伤,依旧隐隐作痛,“凶手既然敢在圜丘坛埋下了炸药,便是起了弑君了念头,可他却忽略了天气的因素。圜丘坛四面环山,炸药只有在干燥的环境下,才会发挥最大的作用。可是持续的雨雪天气,导致了埋于地下的部分火药受潮,是以削弱了炸药的威力。”
有人说道:“幸亏凶手失算了,如若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时,又有官吏不解的问:“既然炸药的威力削弱了,可为什么圜丘坛,会形成如此大的深坑?”
言毕,沈舒窈抬手一指,作出了解释,“因为此处地质松软,多年来未曾修缮维护,地下又有许多白蚁巢穴。适而早已有了塌方的迹象,加之炸药的缘故,很容易引起大面积坍塌。”
众人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砂石中央空洞,确实如她所言一般。
众人这才顿悟,总算是弄明白了。
下一瞬,居然还都默契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
“还是沈仵作厉害,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说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晋王殿下看重的人,果然非同一般,非同一般啊......”
“......”
对于这些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沈舒窈表示很郁闷,一个个殷勤的嘴脸,全然没有方才的气焰。
如此浅显的道理,一个个的饱读圣贤书,怎么就不知道动动脑子?
难怪查了这么久,始终一无所获。
沈舒窈忍不住吐了一口浊气,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再看萧玄奕,面色冷厉如斯,并无兴趣参与他们。
这时,魏启章的目光朝沈舒窈投来,抓住了重点问:“看来这个凶手不一般,可是如此大批量的炸药,又是从何处弄来的?”
不等沈舒窈答,就有好事者答,“兵部库房不是囤积的一批,用于制造烟花爆竹的火药?”
“不会吧?”有人张大了嘴巴,惊讶道:“难不成是凶手与兵部勾结,暗自将火药制成炸药,运至圜丘坛?”
“瞎说什么。”另一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我刚去过兵部,库房里的火药数量与登记造册的数量一样,炸药根本不可能是从兵部流出的。”
“那炸药从何而来?”
“......”
“自然是黑市。”萧玄奕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
“对,一定是黑市。”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殿下厉害。”
又是一阵风似的阿谀奉承,沈舒窈漠视着围绕着萧玄奕身边,那一张张讨好的嘴脸。
本以为这个人,不打算开口说话,却没想到,他也并非全然无视这边。
他的声音一向极富有磁性,恍若月华下的碧泉,悠扬而清幽。
纵是男子听闻此声,再见他邪魅的俊颜,也都会忍不住驻足欣赏一刻。
只有魏启章凑到沈舒窈身前,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沈姑娘,这桩案子有你,我这心里可踏实多了。”
沈舒窈凤眸冷视,看着这个三天两头拉她去刑部验尸,还不给工钱的男人,甚是鄙视。
随即抬手一挥,甩开了他的手,道:“魏大人若是把我之前验尸的工钱结一下,我这心里也踏实多了。”
一份付出,一分收获。
沈舒窈早就不在刑部当仵作了,还是皇帝下的圣旨,可这刑部的人完全无视圣旨,依旧让她跑山跑去。
官场有云:上行下效,若非萧玄奕故意为之,刑部的人如何敢为。
魏启章顿时一怔,旋即摆出一副“我虽为官多年,却两袖清风,此事他做不了住啊”的表情。
本来沈舒窈也没指望真讨要工钱,可见这副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富得流油,居然敢在她面前哭穷,若不是看萧玄奕的面上,非得狠狠揍他一顿。
顾府
风韵犹存的顾夫人,望着面前热了好几遍的饭菜,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老爷,你说这燊儿怎么还不回来?”
顾相望了自家夫人一眼,抬手唤来下人,“去门口守着,若是少爷回来立刻禀报。”
“不必了。”突然,顾燊满身的雪花出现在门口,“我已经回来了。”
顾夫人赶紧起身,一脸心疼地拂去顾燊身上的雪花,“娘知道你公务繁忙,这些日子没空回家,所以专程来看看你......”
“先吃饭吧。”顾相打断了顾夫人的话,做娘的心疼儿子无可厚非,只是今日的气氛并不适合谈论这些。
这些饭菜本来都是顾燊素日里最喜欢的,可是今日却怎么也没胃口,动了两下箸筷便不吃了。
顾夫人见爷俩各怀心事,但她一个妇道之人,明白有的事情不能过问。
随即,起身找了个借口离开,“灶上还煲着鸡汤,娘知道燊儿最喜欢喝鸡汤,我去看看。”
“好。”顾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顾相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顾氏家族引以为傲的孩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燊儿,身为顾氏子孙,一切应以家族利益为重,有些事即便你不想为,也不得不为之。”
顾燊自嘲一笑,“您张口闭口都是家族利益,何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爹也不想逼你,可是爹没有办法......”
顾相心疼自己的儿子,明白他这些年都承受了什么,可是他却无力改变现状。
顾燊霍然起身,猛地一拳砸在门框上,手背顿时血肉模糊。
一向温润的面容,顿时变得扭曲而阴森。
“这些年,我事事都听您的,我以为您是懂我的,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您会用尽手段去伤害一个无辜之人。”
顾相看着顾燊手背上,簌簌而下的鲜血,低叹道:“这件事是爹对不起你,但爹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依计划行事,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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