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起霭雪漫天,长身玉立的萧玄奕,负手眺望远方。
身旁的魏启章,正愁眉不展地,向他汇报连日来的进展情况。
虽萧玄奕一贯是云淡风轻之姿,然则,在他见到沈舒窈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势,依旧干净利落地跃入深坑,眉宇间,竟不知不觉渐渐蹙起。
屹立在冰雪之中的沈舒窈,仿若一只跌落人间的精灵,给这冰冷的世界增添了一抹亮色。
凌冽的寒风,扑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也逐渐冰冷了几分。
她微眯着凤眸,抬手唤来一个衙役,指着一处被挖掘过的痕迹,“尸体可是在此处发现的?”
那衙役乃是刑部捕头,名叫宋屿头,只因他出生在屿头山,他娘便以此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只因屿头与芋头近似谐音,又遇到一个老眼昏花,时而又热心肠的刑部师爷。
平时日,他总是帮账房给大家伙发月银,却总要将他的名字喊成“宋芋头”。
宋屿头向来豁达大度,为人更是仗义,他的人缘在刑部也是出了名的好。
每回师爷喊错他的名字,这账房内的人总是捂嘴偷笑,可宋屿头手下的捕快们不乐意了,回回都要给师爷纠错。
可这师爷仗着自己年纪大,干脆倚老卖老起来,愣是故意为之。
刑部的捕快都是一群粗人,在文人面前没少吃亏。
也就是看在师爷年岁已高,奈何魏启章又对他特别敬重,故而总是敢怒不敢言。
若换做其他人,早就被揍得满地找牙,还由得着他这般戏弄大伙儿。
只有趁师爷心情好的时候,捕快们才会在他耳根旁嘀咕几句,围绕的说辞基本上一致。
“人家宋捕头好歹是刑部的总捕头,响当当的刑部门面,若是被外人听见堂堂总捕头,居然有这么一个跟菜品较劲的绰号,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还不得笑掉大牙。如此一来,岂不显得刑部衙门太过儿戏,将来还如何震慑悍匪?”
结果,好话说了一箩筐,老师爷依旧是我行我素。
为此,宋屿头亦是苦恼不已,只恨当年他老娘逃难时动了胎气。
不然,他也不会着急从娘胎里出来,如果晚几天,他老娘指定就到了青州亲戚家。
那他那目不识丁的老娘,定会以地名为他取名,怎么听这宋青州也要比宋屿头好听啊。
所谓无巧不成书,某天,当师爷又喊宋芋头的时候,恰好被路过的魏启章听见,便随口称赞了一句有趣。
这回,大伙儿算是没辙了,上司都这样说了,下面的人也就彻底放弃了对师爷的劝言。
其实魏启章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哄师爷开心,只因当时师爷已然病入膏肓,不过是他本人不知晓罢了。
从那以后,宋芋头这个绰号算是流传开了,以往仅限刑部内部,现在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不过,官职高的人会这样叫,一般的平民百姓若见了宋屿头,还是得规规矩矩称呼一声宋捕头。
当然,背地里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老师爷早已故去多年,而宋屿头本人也越发觉得,“芋头”二字格外顺耳。
也不知是听习惯了,还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抑或是为了怀念老师爷。
总之,现在没人再叫他宋屿头了。
当然,沈舒窈一直都叫他宋捕头,两人虽共事过,实则也算不上很熟。
宋屿头见沈舒窈神色肃然,也一板一眼恭敬地答:“正是。”
刑部的人对沈舒窈视若上宾,自然是因着萧玄奕的缘故。
对此,沈舒窈向来是心若明镜,早已习以为常。
沈舒窈缓缓走上前去,蹲下身,“是谁发现尸体的?”
“是我。”
“把发现尸体的整个经过,再详细复诉一遍。”
“是。”
于是,宋屿头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在搜寻线索时发现尸体的整个过程。
有的地方本可以简明扼要,却被他说得,如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直到沈舒窈实在听不下去了,才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有劳宋捕头,大致经过我已明了。”
言外之意,你该闭嘴了,虽然她很想这样呵斥他。
若非不识好歹之人,沈舒窈向来没有那么毒舌。
对于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她从来都是置若罔闻。
常言道,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
所以她才会忍着伤口的疼痛,额外多说了那么几个字,以此来换取耳根子片刻的清净。
刑部查了这么几日,几乎没有什么进展,眼下她需得集中精力,收集线索分析案情,希望能尽快找到突破口。
塌陷的深坑中,残留着火药灼烧后的痕迹,流动的空气中,依稀弥漫着火药刺鼻的气息。
沈舒窈双脚陷在积雪中,从废墟中捡起一根烧焦的半截香案腿,而后蹲在地上,在黑乎乎的沙土中翻找。
宋屿头见状,知晓她是在寻找线索,愣是片刻不敢耽搁,也跟着东翻西翻起来。
雪水浸湿了沈舒窈的素布手套,刺骨的寒冷浸入骨髓,她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僵硬。
呼出的热气萦绕粘在睫毛上,瞬间变幻成冰。
她眨了眨眼,睫毛上的冰渣顷刻跌落,只在眼睑下留下一片湿润。
杂乱的脚印早已破坏了现场的痕迹,加之命案发生也有些时日了。
此刻,她确实也不太确定,是否还能从中,寻觅到一些蛛丝马迹。
突然,沈舒窈的手微微一顿,她扔掉那节香案腿。
随即掏出一把镊子,轻轻从泥土灰烬中,夹起一片,约莫指甲盖长大小的灰扑扑植物。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又将它擦拭干净,这样才露出了植物的本来面目。
“这是什么?”宋屿头合时宜地探过头来,目光略带惊奇,“晶莹洁白,甚是好看。”
“幽灵草。”沈舒窈脱口而出,将其举起来端量,“又叫冥界之花,此花全株含有剧毒,传言用它制成的毒药,只一滴便可夺去数十人的性命。”
宋屿头脸色倏然一白,吓得差点跌坐在地。
过了许久,他才稳定了心神,语气焦灼地劝道:“我说沈姑娘,你快别看了,赶紧把它扔了吧。”
沈舒窈侧过脸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他的劝告,反而掏出绢帕将其包裹起来。
突然,眼前隐现一道身影,一道白光骤然闪过。
只听“嗖”地一声,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掌心的绢帕便径直飞了出去。
眼看着绢帕,被利剑硬生生劈成两半,沈舒窈那双潋滟的眸子,也在瞬间蹦出了红光。
她黑着一张脸,转首盯着面前的男子,怒道:“你干什么?”
风煞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要命了,那么危险的东西也敢带着身上。”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咯?”沈舒窈唇角微勾,狡黠的霞光一闪而过。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言罢,风煞准确无误将把佩剑插回剑鞘。
下一瞬,沈舒窈抬起脚,狠狠踩在他的脚背上,并用巧劲碾了一圈。
“呃”风煞来不及反应,脚背处便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
他虽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可头上还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好歹毒的女人,这是要把他的脚给废了。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咬牙切齿道:“不识好歹的笨女人。”
“小惩大诫而已。”沈舒窈若无其事从他身旁绕过去,冷哼一声,“叫你多管闲事。”
风煞气得一口老血顿时喷出来,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若非王爷有令,他才懒得管这闲事。
风逆不是奉命保护她么,关键时刻怎么不见人?
王爷又没有规定暗卫必须昼伏夜出。
还蹲在地上的宋屿头,一脸懵圈,完全搞不清状况。
向来是一张冰块脸示人的风煞,今日为何这般愤怒?
莫不是红鸾心动,喜欢上了沈姑娘?
思及此,宋屿头赶紧从地上弹起来,欲言又止地盯着风煞。
直到他双眼酸涩不已,适才意味不明地说:“沈姑娘天生丽质,冰雪聪明,这样有才气的女子,就算放眼整个京城,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风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并不打算理会。
“风侍卫,你可知,明年三月初六是什么日子?”
风煞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随口道:“什么日子?”
“是沈姑娘和顾统领成亲的日子,刑部上下早都收到了请柬。”
“那又怎么样?”
“你我虽各执其职,但同是在王爷麾下效力,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宋屿头见他这副无谓的态度,不由地重重叹了一口气,“名花已有主,风侍卫,切勿自添烦忧。”
“......”
什么鬼?合着拐弯抹角大半天,竟是为了这个。
纵是风煞脑子再不灵光,宋屿头这明里暗里话,他也听懂了。
看来是自己刚才的举动,让他产生了误会。
沈舒窈是王爷的心上人,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王爷抢女人。
京城早就流传,一向不近女色的晋王爷,看上了顾统领的未婚妻,为了得到此女,曾用手段将其强留在王府。
更有人言,其实他们二人早已有过苟且之事,可怜被蒙在鼓里的顾统领,竟还对此女一心一意。
萧玄奕曾专门派人去查过此事,本以为只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散步的谣言。
再深查下去,才得知这场谣言背后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宠冠六宫的汐贵妃。
而她策划的这一切,无非是想毁掉沈舒窈的清誉,好让顾燊对她死心,转而另娶她人。
后来,顾燊去向皇上求了一道赐婚圣旨,不过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毕竟汐贵妃是他的亲姑姑,他不能把她怎么样,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护沈舒窈周全。
而萧玄奕则不同,直接将抓到的人就地正法,并以此警告汐贵妃。
果然,没过多久,这场风波便平息了下去。
关于沈舒窈寄居晋王府,便又有了新的说法。
大意是,沈舒窈因帮着刑部验尸缉凶,得罪了人,遭人报复险些丧命,而晋王让她留在王府,不过是为了保护她。后来凶手被绳之以法,沈舒窈自然安全了,适才搬离晋王府。
思及此,风煞并不打算向宋屿头解释什么。
沈舒窈还是顾燊名义上的未婚妻,他不想给自家王爷添堵,落得个强抢他人之妻的恶名。
虽然,东陵的百姓对王爷万分敬重,深信他为人正派,可架不住,总是心怀鬼胎之人。
“宋捕头,我刚想起来,方才我过来的时候,见魏大人正四处找你。”
风煞随便找了个由头,打算把他支走,省得他再缠着自己不放。
果然,宋屿头一听是魏启章找他,丝毫不敢耽搁,转身拔腿就跑,差点没把纱帽丢了。
风煞目睹他滑稽的样子,不由地失笑,“魏大人是豺狼虎豹么?吓成这样。”
恰在这时,萧玄奕从天而降,他漫不经心地朝风煞看了一眼,“自己下去领罚。”
风煞那个悔啊,并且十分唾弃自己的鲁莽行径,明知沈舒窈是王爷心尖上的人,他竟然还敢跟她斗气,这下可好,摆明的自讨苦吃。
话音落下,风煞耷拉着眉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离开了。
此刻,笔直站在雪地里的沈舒窈,面露思忖地望着手上的幽灵草,目光也在不经意间一寸寸变冷。
“圜丘坛虽荒芜多年,但一直有专人打理,毕竟是皇家祭祀圣地,可既是圣地,就绝不允许有这等不祥之物出现。”
萧玄奕不动声色地,站在了沈舒窈身后,随即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她披上。
猝不及防的沈舒窈骤然回首,待看清身后之人时,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内功深厚,走起路来总是悄无声息,根本让她无从察觉。
这一切,总是让她觉得,自己虽苦练武艺多年,其实在他面前,亦不过是些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索性这么些年,自己偏安一隅,虽也遇到过穷凶极恶之人,但常年练就的机敏,也算自保无虞。
如今,她身处在鱼龙混杂的京城,若不是有他,恐怕她早已身首异处。
眼下虽性命犹在,可这几日,她总是浑身乏力,虽一直强撑着弱躯,可她心里十分清楚,大限终归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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