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如何?”老朱颇为不耐烦。
“依儿臣见,既然此次失败,便需得有一个万全之策,将此事形成定制,能让后世有先例可循……”朱肃道。“这可以算是大明开过以来,第一桩偷税漏税之案了,如何处理,不可轻忽。”
他想了想,感觉自己暂时也没有什么好计策,于是建议道:“……不如请诚意伯前来商议一番,如何?”
刘伯温先前便出过成立税务司之计,当时自己和老朱一致认为,税务司一时之间难以筹备,不如等这一次征税之后再设立未迟。却不想让户部征税,就征出来个极具侮辱性的十万两……
由此可见,刘伯温是早就料到由户部征税行不通了。说不定,他心中也已有了应对之法。
“有道理。就是那老儿不知肯不肯来。”老朱眼前一亮,转头看见颜希哲还傻傻的跪在那里,不由骂道:“还呆在这里做甚?滚下去!”
“去,让人请伯温先生前来,你也去给咱查查,户部的征税账目有没有出什么错漏。”
“若果然是账目上出了问题,咱唯你是问!”
“是,是……”颜希哲诺诺而出,即便是他,也知道自己必然是卷入了朝臣与皇帝的斗法之中了。心中不由一阵怨怒:那群老货,我平日对你等礼敬有加,无有不从,你等竟想将我推出来做这替罪羊。
今日若无五殿下,只怕我颜某人已被剥皮萱草……
憋着股劲儿,回户部去核算账目去了。
不一会儿,刘伯温便在宫人的延请之下来了。见他来的这般快,老朱不由闷哼一声道:“咱此前旦有召请,先生无不推脱。这一回怎来的这般快?”
“禀陛下,先前是老臣不识实务,唯知躲懒偷闲。”面对讽刺,刘伯温面色如常,竟是对着老朱跪了下来。“无礼之处,望陛下海涵!臣愿为我大明未来之安泰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老朱一怔,没想到刘伯温竟然真的一反常态,面对几乎是诛心之言的斥责,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认下来了。他与朱肃对视一眼,最终没有对这件事再多做纠缠,让左右如旧时一般给刘伯温赐座,而后针对收商税的事,问起策来。
“陛下,此必是为人动了手脚。”刘伯温才刚听到十万两这个数字,便也斩钉截铁的论断道。“收税之事,必不能再让户部着手。”
“当务之急,需立刻查明隐瞒之事,论罪户部。”
“而后方可借势拆分户部,以新设之税务司署核算数额出入。”
“咱的意思,是让锦衣卫去查。老五觉得不妥。”老朱道。
“五殿下之忧,甚是有理。”刘伯温对一旁的朱肃点了点头。接着回过头对老朱道:“然此事事涉官员,除锦衣卫外,只怕无人能下手。”
“你觉得应该派锦衣卫?”老朱有些诧异。刘伯温献策一向中正平和,何尝会出此得罪朝廷诸官的计策。
莫非是真要当个孤臣,襄助咱成大明的万世大业?
“是。锦衣卫可为监督辅佐,明面上,由御史台主办此案。”刘伯温道。
“御史台本职为风闻奏事,稽查百官,由其主办,名正言顺。”
“而锦衣卫威名赫赫,正可作为威慑,亦可使诸御史知晓自己始终处在陛下耳目之下,不敢徇私。”说到这刘伯温笑了一笑。“再者,二殿下和四殿下,不是正好分领了御史台与锦衣卫中的官职……”
“让老二主办?”老朱眉头一皱,想起了朱樉平日里不着调的模样。“让他来查,又岂能查得出来?”
“查出或不查出,并不重要。”刘伯温道。
“朝官敛财,手段繁多。纵使能查出些许,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既然如此,不如敲山震虎,让他们自己漏出马脚来。以臣推断,陛下发布新税法至此不过月余,纵然是直接散尽家财,也必然有留下的手尾。”
“想来,他们原是想先出些银两搪塞一些时日,好将剩下的手尾料理一番。”
“让二殿下与四殿下去,正好壮大声威,声威一大,他们必慌不择路,加急处理手中的破绽。”
“急则生误,如此一来,方能顺藤摸瓜,将所有魑魅魍魉尽数打尽。”
“有理!”这个方案照顾到了方方面面,老朱略一思虑,便即大喜。
“来人!”
“传咱的旨意!户部商税数额有异,让老二主理,查询户部商税案!”
“老四领手下锦衣卫镇抚司辅佐,半月之内,务使得此商税之事,水落石出!”
……
“李相,如今应当如何,求李相救救我等啊!”李善长府中暗室,几名主谋的朝官又着便服聚拢在此,一见李善长露面,便争相迎了上去,一个个焦急的抓住了李善长的衣袖。
“你们……你们!”李善长须发皆白,眉宇之中有散不去的怒意。见这群朝中大员竟还恬不知耻的拉拉扯扯,哭哭啼啼和妇人也似,不禁狠狠的一甩袍袖,喝道:“够了!”
“老夫不是说了,要你等先凑出个几十万两,陛下不通经济之道,见了这不多不少的数字,即便心中生疑,想来也会以为是因为此次只征缴了都中官僚子弟家产业、并未全线征缴的缘故。”
“如此一来,汝等大可趁着这个时间,加急将产业转手给家仆信人,自己不需挂名,这唤做‘有实无名’。足使陛下认为税政失败,而重论宝钞之事。”
“却不想,你等财迷心窍,见钱眼开,竟只凑了十万两予陛下……你们当陛下是傻子吗?还是你们都是傻子?陛下即便是再不通经济之道,又如何看不出这么大的缺口?”
“鼠目寸光,因噎废食,朽木难雕,不足与谋!”
老李一口气蹦出了一堆侮辱性的成语,然后就如同用尽了力气一般,拄着拐杖开始大口喘气。身后,大孝子李祺虽然对这群人的谋划自行破产而心中雀跃,但见老父如此,又不得不迎了上来,轻抚李善长后背为老父顺气。
李善长确实是极懂老朱的,若是这次征税只能征上来个数十万,想来老朱确实不会怀疑,只会觉得商税果然没什么赚头。毕竟老朱一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在土地里刨食,又何曾做过什么生意?即使开国之后,也是一心想把田亩粮食给弄的多多的,完全没有意识到商业上能够产出金山银海般的利益,对商业始终疏于管制。
也正因如此,终明一朝,江南商人尾大不掉,商道大昌却始终是在国家的根基上吸血。晋商甚至敢资敌卖国,帮着清鞑子向大明捅出了足以致命的一刀。
不过李善长也算漏了一点,那就是人性的贪婪。他满心以为这些官员都是人精子,自然会知晓孰轻孰重,奉上足以迷惑老朱视线的税款……却不料让这些人掏钱,简直比割肉还难。
一群家大业大的人,从前元敛财至今,哪一个家底没有近百万?东拼西凑,竟然只肯拿出十万两!
可以说,崇祯皇帝向朝臣们凑钱时的无奈与愤慨,如今,李善长足足提前了三百多年,就已经体验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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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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