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家家户户的炊烟都升起来。
起的大早的小孩子们围在一起炫耀着自己的新衣服。
伴着清晨的薄雾,安宁把钥匙留给邻居大叔,然后推着方若从南门离开了金陵城,他们像是没有来过一样,什么也没有做,只在一个少年的家里借住了几天。
而那个少年,此时还在山海书院的后山里砍柴。
在一个奢华的暖阁里,九公子慵懒地靠在软榻上,短衫小厮弯着腰,看不见面上的表情。
“结果如何?”九公子问道。
“不堪一击。”小厮回答。
九公子不出意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边上的桌案,喃喃重复道:“不堪一击…”
思索了一会又问:“若是对上他,你有几分把握?”
小厮想了想,摇头说:“胜不了。”
“只是拦住他呢?”
“那大概有三成。”
九公子不太高兴了:“要有人拦住他。”
“会有的,殿下请放心。”小厮说完,耳朵动了动,又道:“郡主来了,属下告退。”
“去吧。”
没过多久,昭柔着急地推门而入:“老七一大早就走了。”
九公子淡定地端起一杯清茶,品了品,不急不慢地说道:“走就走吧,又拦不住。”
“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眼看着宫里那位就要不行了,这种关键时候,他要去哪儿?”
“我怎么猜得到他的心思,而且这又什么好奇怪的,他走了,我们也走,你准备一下,跟着这批军需去北边。”
昭柔难以置信:“你疯了吧?这时候离开京城,你是打算把皇位拱手送给昭阳吗?”
九公子随意地伸着手臂:“你能弄死相国大人吗?”
昭柔张着红润的嘴唇,却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既然弄不死,那就乖乖听话,收拾东西去,咱们出去走走,游山玩水,换换心情。”
昭柔不太甘心地说道:“你这是要认输了?”
“认输?你父王都不着急,我能如何?相国大人在,法家就在,昭阳登基已成定局,除了那位圣人,谁有办法?”
昭柔冷哼一声:“那你自己走吧,我不走,圣人不出来,儒家还有那么多人呢,昭阳杀了山海的人,我不信儒家能甘心看着她坐上皇位!”
“你不去可以。”九公子带着讨好的笑脸道:“把百林的那支军队给我呗。”
昭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你如何知道的?你又在我身边安排了人!”
“彼此彼此,你不是也时刻防着我?不过带点脑子的人大概都猜的出来,从最南边支援最北边,怎么想的?”
“混蛋!”昭柔脸红着骂着。
“记得把你的马车铺软一点,还有暖炉多带几个,北边太冷了,我受不得委屈。”九公子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口中。
昭柔翻着白眼:“要不要再带几个女人给你!”
“当然再好不过了,懂我!”九公子咀嚼着:“不过说到儒家了,你催一下后大人,这出去玩,我可不想天天头上飞着一只鸟。”
昭柔点头应下,犹豫了一下又道:“真就什么都不做?”
九公子停了拿起点心的手,又把它扔回盘子里,叹息道:“不是不做,是无能为力,那是一位半圣,是法家这么多年最接近圣人的集大成者。”
“不过,除非我们死了,这场战争才会结束,昭国的皇位没那么好坐的,且先让她得意几天。”
昭柔无奈地撇着嘴离开了,她要回平阳王府里的那座佛堂里再取取经。
这几日京城发生的事情都让她有点跟不上节奏,真的是父王太宠着她了吗?
跟这些人玩脑子有点太费劲了。
朱雀大街,戎国公府门口,方鸢一身青甲,高扎着马尾,冷着一张俏脸盯着面前这个耷拉着眉毛的怂货。
“后大人,本官要去宫里面见公主殿下,有事可以等我回来再说。”
后公子讨好地说道:“方国公该忙就忙,下官就是心里难受,那些遇害的官员家里哭声一片,听着于心不忍,还请国公早日查明凶手,还我昭国百姓一个公道。”
方鸢无奈跨马向皇宫出发,后公子也骑上他的那头小毛驴步步紧随。
虽然是年节,可皇帝毕竟还在弥留之际,不好操办宴会,昭阳此时也没这些心思,少做少错,连大殿内的装饰也尽量朴素。
昭阳在等那些该走的人都走了,她才能放心。
方鸢与后公子站在大殿内,昭阳坐在龙椅旁边的书案前,抬眼问道:“后大人,不知这大年初一的,有何要事啊?”
后公子弯腰拱着手:“这不是记着给公主殿下拜个年。”
昭阳脸上还挂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寒意:“若是这满朝文武都能如后大人这般忠君爱国,大昭何愁不盛,来人!赐金百两,玉如意一对,再让御膳房准备一桌好菜,听说后大人最爱饮酒,不知本宫这御膳房的酒能不能入了后大人的眼。”
“下官谢殿下赏赐。”后公子再行礼,又接着道:“殿下,这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只有几位受害官员家里一片哭声,下官听着难受,不知可否让下官与方国公一起查案,早日还他们一个公道。”
昭阳不高兴地说道:“戎国公还有禁军要务,待她处理完自然就会去查案,后大人这是不信任她,还是不信任本宫。”
后公子闻言暗自捏紧拳头:“不敢,只是我儒家寻人还是有几分本事,希望能为这些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请殿下恩准!”
说着双膝一弯就要跪倒。
“不可,后大人请起!”昭阳示意方鸢阻止,若是跪下去,估计儒家的奏折又要堆成山了。
见方鸢扶住后公子,昭阳才松了口气说道:“你乃圣人弟子,本宫以国士之礼相待,士以诚待我,自然不会让你失望,既如此,就请后大人协同办案,早日查明凶手,捉拿归案!”
后公子的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谢殿下,下官告退。”
“去吧。”昭阳回道。
后公子又对着方鸢行了一礼:“还要劳烦国公了,下官在殿外等候。”
看着后公子离开,昭阳揉着发胀的眉心,轻移莲步,拉住方鸢的手说道:“为难姐姐了,这大年初一的闹心。”
方鸢摇头回答:“为殿下分忧,臣子本分。”
“本宫已经让黑袍离开京城了,天底下抓的住他的不过一掌之数,凭他姓后的,不可能追的上黑袍。”
方鸢担忧道:“若是圣人出手呢?”
昭阳看着山海书院的方向:“这一百年来,圣人只动过两次,一次是剑宗打上山海,另一次…”
昭阳犹豫着没说出口。
方鸢清冽的眼眸中泛着一层水雾,她闭眼继续替昭阳说道:“另一次为那座城废了他的腿。”
“所以黑袍只是杀了他几个外门弟子,小辈之间的事情,他不会管的。”昭阳连忙岔开话题,后悔为什么要提这件事。
“可我们也不能把结果抱在幻想中,若黑袍被抓的话…”昭阳叹息一声:“若他真的被抓的话,替孤赐他一杯酒吧…”
喃喃的声音似有似无,几乎听不见了。
方鸢看着眼前这个原本开开心心的小姑娘,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没有回话,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弯腰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昭阳有些不敢看她,也转过身,背对着她,她听到方鸢离开的脚步,一下下踩在她的心里。
“我没有错,我也不会错!”
金陵城的郊外,一身白衣飘飘的苏言只身出城来到了这里。
她的脸色苍白,昨夜被人拍了一巴掌,那一巴掌彻底拍碎了她的骄傲。
这天地如逆旅,而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强者恒强,弱者恒弱,个体的渺小在时间大势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商人的儿子还是商人,官员的儿子还是官员,农夫的儿子还是农夫,医者的儿子还是医者。
而总有一些人,如妖孽一般,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们如彗星般一瞬而过,只留下一个个闪耀的名号。
苏言回头远远的看着金陵的城墙,走进了面前的破庙。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可城里的喧嚣与繁华却半点也沾染不到这里,脚下踩着泛灰的枯枝败叶和被白色霜降覆盖的草丛。
庙里面倒还算是干净,看的出来是打扫了几下的,不过那顶上漏风的两个大洞,还有没了头的佛像,这里处处都是岁月的痕迹。
佛像前那个打坐念经的清秀和尚看起来是枯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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