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顾墨白睡在厚厚的棉被里,依然被冻醒了好几次。听着外面山风嘶吼,更觉得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第二天一早,两个负责打扫的弟子已经走了,顾墨白和陈淳煮了些红薯土豆,聊以充饥。
师徒四人坐在客厅里,草草吃完了早饭。顾墨白正想收拾餐具,却听梁魏今说:“且莫收拾,我有几句话想对你们说。突然就跑到了山里,恐怕你们也有些困惑吧。其实,这出自我的一点私心。你们都知道,我很多年都不参加争棋了,无非是对棋界纷争感到了厌倦。谢贤弟跟我一样。我们每次写信说起此事,都觉得是正确的选择。只是有一样遗憾,让我们老哥俩没法释怀。要知道,很多精彩棋局都是在争棋那种激烈的对抗中产生的,我们两人这些年虽然也在探索棋道,但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对局。很多围棋思想,都需要在具体的招法中体现出来。不对局的话,我们两人所秉持的棋道也将湮没无存,实在是令人痛心。因此,几个月前,我们想了个办法,就由我们两人对弈数局,将各自的围棋思想尽数展现出来。我们两个下,只是切磋技艺,和争棋沾不上边,可也要模拟出棋战的氛围,好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才能下出最高质量的棋局。所以,我们才抛下种种俗务,来到这人迹罕至的终南山中,就是为了不受打扰地好好下几局棋。”
谢春霖接着他继续说:“我们两个年老力衰,到了山中,难免需要人照料,因此叫了你们二人同行。生活起居和棋谱记录都要靠你们协助,请你们多费点心吧。”说完,他还向二人微微躬身致谢,二人吓得赶紧还礼。
顾墨白万没想到,两位大师来到山中,竟是相约来下棋的。师父的话好像在说,让他们随行是在麻烦他们,可他却觉得,能近距离观看两位大师对弈,是十分幸运的一件事。他之前的疑惑、不解一扫而光,反而感到一丝荣耀。师父这次出行不带别的弟子,单单带了自己,这是多厚重的一份信任啊!
陈淳也和他一样,表现得十分兴奋。两人马上开始了忙碌。他们把对局室选在三楼的一间茶室,这里视线极好,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山中景色,房间大小也适中,容易取暖。桌椅都是现成的,卫生也已打扫完毕,他们只需要准备好棋具,再生好火炉,在房间中便可烧水煮茶,也能增添些热气。顾墨白在仓库中翻出了一些字画,便挑了几幅挂在墙上,其中有一张书法写的是“深奥幽玄”,他十分喜欢。陈淳找了两盆水仙,摆到茶室墙角。
布置完毕,对局室马上显得雅致起来。两位大师很是满意,大家决定,明天开始下第一局。
当天晚上,顾墨白和陈淳都兴奋万分。顾墨白问:“这两位下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陈淳道:“难说得很。他们两个很久都没有过争棋,我看的都是两人多年前的棋谱。我老师的风格不用说了,是鼎鼎大名的‘君子棋’,推崇‘流水不争先’。谢老的棋当年以空明着称,也不崇尚力战。这两人下起来,多半是要比拼内功了。”
“那一定内容极其高深,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懂。”
“嗯。不过我在想,他们两人下棋,怕是熬人得很。”
“怎么说?”
“我也是从棋博士写的观战记里看的,他们两人好像行棋速度都很慢,这次又没有用时的限制,怕是更要慢慢出招。”
“可以理解。他们两位这次是想下出流传后世的代表作,慢一点也合情合理。”
当晚,顾墨白在兴奋中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到了天亮,四人吃完了早饭,梁魏今道:“走吧,咱们上楼下棋去。”
谢春霖道:“你也太心急了,等我消消食再去不迟。”说着,他起身走到了室外。
梁魏今道:“这个谢老头干什么都不着急。你们两位先上楼准备准备,我一会儿就喊他上去。”
顾墨白和陈淳顾不上收拾餐具,赶紧上到三楼的对局室,生好炉火,准备好纸笔。时间不长,就听两位老师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谢春霖正说着:“像你那么心急,能下出什么好棋?”
梁魏今道:“不是我心急,是你也太不心急了。昨天准备了一天,你怎么还要准备?要是还没进状态,就只能赖你自己了。”
“好好好,别再跟我说话了,从现在起咱们就是对手了。”
两人果然都不再说话,走到棋盘两边坐了下来。梁魏今向顾墨白和陈淳解释道:“我们这次分先下,我先拿白棋。”
顾墨白赶紧在棋谱上先记下两人的持方。
谢春霖闭目运了运气,道:“好了,开始下吧。”
双方摆好座子,便开始了对局。
房间里有四个人,顾墨白却觉得极静极静,甚至能听到血液流淌的声音。偶尔火炉中的柴火会噼啪一声爆响,或者山风吹过时发出一声呼啸,但很快又会归于沉寂。忽然梁魏今落下第一颗子,棋子敲在盘上发出一声脆响,却宛如一声暴雷,震得整个房间都微微颤动。仿佛之前的所有安静,都是为了承受这一声的冲击。
一声之后,对局室再次陷入安静。顾墨白看看谢春霖,只见他微微歪头,两手不对称地垂着,眼神深邃,似乎已经透过棋盘,看向了更远的地方。他还是第一看到师父在对局时的状态,和他想的大相径庭。平日里师父总是威严沉着,一板一眼,到了对局时,却像失神了一般,显得松松垮垮。
谢春霖没有想很久,就落下一子。开局前十手,双方下得还比较流畅,之后却突然凝滞起来,每一手都下得极艰难。
陈淳趁他们长考的时候,下去把餐具收拾了,又准备了中午的食物。
好不容易下到了第二十五手,梁魏今以右下小飞角为依靠,向右边路拆了一手。双方在下边路则形成了对峙的姿态。如果白棋在下边再拆一手,就将形成两翼齐飞的好形。黑棋在左下也有势力,必然要率先抢占下边,防止对方两翼齐飞。问题是具体招法怎么选择。
围棋越是在空旷的地方,越是深奥难解。真正的高手往往对布局极其重视,布局阶段是最能发挥棋手创造力,展现围棋艺术性的地方。此时盘上出现了如此重要的分歧点,谢春霖自然要好好思考一番。这一下就到了中午。
陈淳已经准备好了午饭,回到对局室,看到谢春霖还在长考,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声问顾墨白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一声,可又怕搅扰了谢春霖的思路。顾墨白想了想,以前在比赛中,裁判也会出声提醒何时封盘,这是对局中常有的事情。于是,他便出声说道:“已经到中午了,楼下准备了午饭,两位老师若是饿了可以先下楼吃饭。”
梁魏今伸了个懒腰,道:“我可得好好歇会儿了。”再看谢春霖,似乎没有听见顾墨白的话,还沉浸在自己思路里。梁魏今喊了他两声,他这才回过神来。
梁魏今道:“老谢,中午了,下去歇会儿吧,下午再来下。”
谢春霖这才恍然大悟。他又看了看棋盘,说:“一时半刻难以抉择,走吧,咱们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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