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李狗子王玄一秦伯文这些“老朋友”，还是牛拦山柳遗阳这种“新朋友”，都知道李青石虽看重情义，却绝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在某些事情上，也绝不会妇人之仁。
所以他们谁都拿不准李青石最终会做出何种选择。
看见李青石轻皱眉头的反应，他们才终于确定情况不妙。
一群人互相交换了眼色，没人说话，却都看懂对方眼神，他们决定自尽。
不知道他们自尽后，李青石会不会仍旧因为琼州义军，或者城下这些百姓选择放弃修为，但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这么做至少能“逼”李青石一把，让他清醒些。
然而尚未付诸行动，李青石已经开口:“我答应你。”
他似乎察觉了王玄一等人的心思，又扭头对他们说道:“你们别乱来。”
王玄一真的急了，语气急促道:“你别乱来才对！”
李青石咧嘴一笑，不再理会他们，迎上李万里目光，平淡说道:“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李万里轻笑道:“说来听听。”
李青石道:“第一，你要立誓，不再对他们出手，也不插手琼州义军与朝廷之间的事。”
李万里想了想道:“我答应你，第二呢？”
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世间皆为蝼蚁，没必要与这些乾坤境为难，更没必要理会世俗权力的争夺，不管最后谁得了天下，他都是世间真正的主宰。
若此次真能迈过神仙境门槛，便更是这个道理。
他不禁再次对面前这个自己真正的后辈另眼相看，懂分寸知进退，没趁机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比如让他帮忙亲手覆灭自己一手建立的大仁王朝，虽说不是难事，却有侮辱的意思。
李青石目光落在李泓身上，面无表情道:“第二，杀了他。”
李泓面色一变，对李万里躬身道:“老祖宗，他这是要让你做孤家寡人，若杀了我，以后谁还肯为老祖宗实心做事？”
李万里没理他，向李青石道:“就这两个条件？”
李青石道:“就这两个。”
李万里饶有兴趣道:“怎么不说让我饶过你的性命？”
李青石道:“你拿走我的修为，我就是废人一个，你会纡尊降贵杀一个废人？即便杀了也无所谓，看过了山上风景，又被丢回泥塘里打滚，这么大的落差，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抗住，死了也好。”
李万里哈哈大笑，说道:“有趣，若你不是小世界境，我必会让你承袭我的衣钵。”
李青石道:“说这有个屁用，赶紧办正事吧。”
李万里也不生气，看向李泓道:“泓儿，就当你为老祖宗尽最后一次孝道。”
李泓脸色苍白，说道:“老祖宗……”
刚说三字，一股霸道气机已洞穿他心房。
李泓呆了呆，缓慢抬起头来，更加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冷笑，气息微弱道:“你就不怕他反悔……”
李万里却没再多看他一眼，向李青石道:“我已应了你的两个条件，该你履行承诺了。”
李泓脸上冷笑转为愤怒，在这临死的前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老祖宗的凉薄，他根本不在意李青石会不会反悔，因为他李泓在他心里根本无足轻重，即便李青石反悔，他李泓的命没了也就没了……
可惜这位惊才绝艳的李先生，就这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丢掉性命，此时再看以前那些谋划，躲在暗处搅起的那些风雨，不过只是镜花水月。
更不会再有人知道，他也出身皇族，为了心中一个执念，不惜与同出一脉的怀安公主成婚，却又迈不过心里那道坎，不愿与她生育子嗣……
一代人杰李先生眼中逐渐失去神采。
李青石确定他彻底咽气，这才开口说道:“第一个条件，你还没起誓。”
李万里皱眉道:“我既然答应，必会说到做到，你若信不过我，起誓又有何用？”
李青石道:“起誓我才能放心。”
李万里向他凝视片刻，说道:“好！我李万里对天发誓，若取你修为后，再加害你这些朋友，或者插手琼州与朝廷的事，天诛地灭！”
李青石满意的点了点头。
李万里却愈发狐疑，不明白他此举有何深意。
却听刘北斗忽然插嘴道:“别琢磨了，人既然有魂魄，那么起誓这种事你就不能毫无顾忌，若违背誓言，你能保证不会被天道惩罚？尤其是你这种参透部分天机的小世界境。”
李万里这才恍然，原来他们想的是这些……
听刘北斗这么一说，他倒真有些认同这种说法，以前天道鬼神之说虚无缥缈，如今刘北斗已经证实魂魄果然存在，那天道是否也真实存在？
当然，他认同这种说法，并非是完全信了刘北斗魂魄栖居七星剑的说辞，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以他小世界境巅峰修为，的确感受到许多玄之又玄的东西。
刘北斗又道:“要我说，李万里，你还是不要去迈神仙境那道门槛，万一天道不允许这种超脱天地的人存在，刚迈过去就被镇压成渣，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万里眼神明暗不定。
李青石伸开双臂道:“来吧。”
李万里微一犹豫，冷笑一声，迈步走到李青石身前。
虽然刘北斗一席话成功挑起他的顾忌，但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又怎么甘心不去尝试？
他一手按住李青石心口，一手抵住念海，笑道:“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否则一定是你先死。”
李青石见他如此谨慎，只好打消出手偷袭的念头。
下一刻，李青石闷哼一声，只觉念海中翻江倒海，山川大岳，江河湖泊，花草树木，瞬间化为齑粉，以一种势不可挡的狂暴之态冲出念海，涌入对方掌心。
李青石浑身剧烈颤抖，口中鲜血汩汩涌出。
王玄一等人面色惨然，齐齐跨出几步，却被无可匹敌的霸道罡气震退，无法靠近三尺之内。
绑缚于木柱的陆秋雨死死咬住嘴唇，鲜血淋漓而不自知。
宋婉婉泣不成声。
城下。
无数百姓望着城头一幕，有的怔怔出神，有的攥紧双拳，更多已经哭出声来。
不知何时起，人群如浪潮般跪倒在地，朝着城头，朝着那个如风中残烛的单薄身影，砰砰磕头。
大约过去一盏茶时间，李万里收回双手，面色红润如欲滴血，他满脸狂热，最后扫了众人一眼，身形消失不见，显然抽取李青石修为后，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
此时李青石念海中已是一片混沌，仿佛被漂浮的灰尘填满，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他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声音微弱道:“走！”
王玄一等人终于回神，架起李青石，又救下宋婉婉陆秋雨两人，飘然飞离城头，往琼州急退而去。
城下，混迹人群中的镇武司众人也纷纷出城。
疾驰十数里，耳畔响起刘北斗一声叹息:“早就知道你成不了大事，心不够狠。”
在场没人比他更了解李青石，早就料到他会怎么选，所以才将自己魂魄寄居七星剑之事对李万里和盘托出。
一来李万里远胜常人，很难忽悠，二来是让他忌惮“鬼神”的存在，信守自己立下的誓，至少日后行事不会太过肆无忌惮。
既然摊上这么个徒弟，他刘北斗只好未雨绸缪。
李青石道:“师父，你老人家说的果然不错，这人越是没心没肺，就越是无敌，你那个好兄弟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发起狠来敢杀光天下所有人，咱干不出这样的事，所以注定弄不过他。”
刘北斗道:“少特么埋汰我，什么好兄弟？你死活不答应，他还真去杀光天下人？”
李青石转过话题道:“师父，你老人家觉得，他真能突破神仙境？”
刘北斗沉吟道:“以我对他的了解，恐怕也没啥把握，只是有希望而已……”
说到这里反应过来，怒道:“少跟老子扯东扯西，他能不能突破神仙境老子不关心，老子关心的是，你特么这回是没指望了。”
李青石道:“他能突破也行呀，你毕竟跟他做过那么多年兄弟，到时让他帮你复活，他未必不肯。”
刘北斗道:“未必不肯？老子把话撂这，他要是真突破神仙境，第一件事就是让老子魂飞魄散！”
李青石道:“这话怎么说？”
刘北斗突然沉寂下去，片刻后声音平静道:“你要再跟老子装傻，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清理门户。”
李青石确实在装傻，以此转移老头注意力。
李万里没把七星剑这件异宝夺去，在李青石意料之中，所以逼他发誓时，没提这一条。
正是因为对方没夺七星剑，才能推测李万里自己也没把握迈入神仙境，成不了神仙境，这位仁太祖就只剩几十年寿命，到时寿元用尽，就只能也将魂魄寄居于七星剑中。
所以若他迈不过那道坎，非但不会夺剑，反而很可能在寿元用尽之前来修复关系，毕竟刘北斗已经在七星剑中“住”了那么长时间，属于地头蛇，若不把关系修复好就强行进入七星剑中，岂不任由刘北斗揉捏？
不在意别人生死的人，必定对自身生死加倍在意。
反过来讲，若他真成了神仙境，那也就没什么好说，只能听天由命，一切都看这位仁太祖的心情了。
李青石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东拉西扯，老刘一口一个老子，他知道老头是真生气了。
沉默片刻，李青石说道:“其实我做这个决定，并非都是因为狠不下心。”
刘北斗听他语气似乎当真另有隐情，问道:“那还因为什么？”
李青石道:“老刘，其实我早就在想，以你的天赋才智，都在小世界境巅峰卡了那么多年不得寸进，我比你强在哪里，就能迈过那道坎了？城头上拖了半天才做出决定，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刘北斗怒道:“所以想来想去，就放弃了？！”
李青石道:“当然不是，我琢磨是不是路子不对，后来忽然想到你说过的四个字。”
刘北斗闻言真有些好奇了:“哪四个字？”
李青石道:“破而后立。”
刘北斗沉默了，竟拿不准这小子是又在忽悠他，还是真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定舍弃修为。
……
正央宫御书房。
老皇帝目光灼灼盯住身前老太监道:“怎么样？”
老太监道:“回禀陛下，大喜！那逆贼叫老祖宗废了，眼下已经逃走，想必是回琼州去了。”
老皇帝松了口气，他万万没想到，那位老祖宗竟然还活着，而且也是小世界境！
刚被那逆子吓得一塌糊涂，这位老祖宗就冒出来，朕果然是天命之子……老皇帝收起思绪，又问:“老祖宗呢？”
老太监道:“不知去了哪里。”
老皇帝一愣，急道:“赶紧去找呀！”
老太监看了他一眼，说道:“老祖宗发了誓，说以后不会插手朝廷跟琼州反贼之间的事。”
老皇帝又是一愣，一时没说话。
等了片刻，老太监问道:“陛下，那……琼州的反贼还剿不剿？”
老皇帝眯了眯眼道:“那逆子已经废了，老东西也困在剑里出不来，朕还有何所惧？当然要剿！朕岂能将天下拱手相让？”
老太监犹豫一下，说道:“可是镇武司已经叛出京城，投去琼州了。”
老皇帝眼神阴狠道:“那又如何？朕这正央宫里的高手，绝不弱于镇武司！”
顿了顿又道:“何况还有老祖宗坐镇，怕什么？说是不插手，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能放任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被别人夺去？”
老太监躬身道:“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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