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神色平静,毫不在乎对方言语中的羞辱,伸出粗粝大手拍了拍手中鱼竿,像是在跟自己的挚友打招呼:要杀人了,老朋友。
随即一阵流光闪烁,只见鱼竿化作一柄长剑临空悬停。
做完这一切后老人才有闲暇开口道:“老夫杀他虽有以大欺小的嫌疑,但是与缉侦司无关,一个外人学了我岷山的传承就得死,这是岷山的规矩,而岷山的规矩就是天条,犯天条者,死。”
刹那间老人周身剑气浩荡数百里,整条浑河轰鸣作响,河水瞬间涌上高空悬停,千里长河被剑气裹挟犹如一柄望不到尽头的剑。
挡住杨喜的那人神情凝重,抬手一掌把身后杨喜震退百丈,冰冷的眸子盯着老人道:“帝君要借这孩子观道悟长生,你若杀他便是给岷山招灾。”
闻言,老人眼底闪过一抹讥讽道:“区区一个守宫奴也敢威胁我岷山,看来是当久了狗便觉得天下人都要惧他姬氏几分,今日老夫就让你这奴才知道,人间之外还有岷山剑修,死去。”
随着老人话音一落,只见他伸出一指临空点向头顶长河,剑鸣声刺破耳膜,千里长河化作游龙直扑那名守宫奴。
“逃。”
守宫奴目眦欲裂扭头朝杨喜嘶吼一声,整个人便被游龙吞噬。
待到“游龙”落回河床,岸边只剩一具骨架还保持着双掌前推的姿势。
再看黑袍少年杨喜,此时他眼中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戾气,满脸惊恐呆立原地。
逃?
他倒是想逃,可是当那个自称来自岷山剑宗的老人目露讥讽看来时,他的双腿便好似灌了铅一般钉在原地动惮不得。
“我不能死,我还要报仇啊。”
随着老人逼近,死亡的阴霾彻底吞噬了杨喜,他眼中有血泪流出,脸上神情时而惊恐时而阴森,他不想死,因为爹娘大仇未报,他不能死,因为有人告诉他,他会成仙可得长生。
“成仙?”
老人眼中讥讽越发明显,他是何等修为,那杨喜心中执念像是闷雷一般在心湖中炸响,老人哪怕不想听都不行。
只见老人伸手在杨喜心窍处一抓,一条虚幻剑道被他生生拔出,放在眼前凝神观看片刻便随手捏碎。
“戾气丛生,还想成仙。”
说罢老人转身,目光如利剑望向数万里之外的京都方向,入眼一团刺目光芒让他微微眯眼。
可他依旧没有掩饰眼中讥讽,一个需要凭借外物求仙之人,再强又如何,你敢走出那座城吗?
百年光阴,帝君不出皇城是畏天道,如今他不出京都又在担心什么?
老人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脸色灰白毫无生机的杨喜,准确来说他是盯着被杨喜死死握在手中的那柄剑,这是岷山的剑所以他要收回,然而此时剑身与尸身被执念紧紧相连着。
这世间从来不缺天才,而一个走岔了道的天才与废物没有任何区别。
就在老人心念微动打算毁尸取剑时,一名长衫背剑的俊逸青年出现在河岸上。
青年面带疲惫,像是赶了极远的路,饶是如此依旧无法掩盖他那一身出尘气质,宛若人间谪仙。
他刚一出现便惹得满天剑意袭来,青年后撤一步又进一步,这一步看似咫尺之间,却有天涯之别。
一退一进便让过了袭来的满天剑意。
“咦。”
老人轻咦一声,心念微动间露出一丝了然,看着青年道:“你不是他,你的剑道另辟蹊径,与我岷山再无瓜葛。你是谁?”
青年开口语气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只见他拱手作揖道:“晚辈姓易,给自己取名为二,拜见岷山前辈。”
“你剑道已成,只待登高,前辈一说有些过了,老夫岷山余剑,你只管叫老夫本名便是。”
岷山剑修以剑唯尊,又以剑为名,眼中所见只有同道中人,而眼前这位自称易二的青年在老人看来就是同道中人。
“见过余剑前辈。”
易二再次作揖,态度与之前如出一撤,似乎他生来便是如此,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余剑颔首算是回礼,不过他也从对方口中抓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再看易二背上长剑看似实物,实则“虚幻”,竟是用万千剑气凝实而成,如此,余剑算是彻底明白了眼前青年的来历。
传闻中人人唾弃的幽冥殿有位天才悟得一门大神通,名为分身术,分出的个体不分主次,皆有独立人格,想必这便是易二的来历了。
不过在余剑看来,哪怕眼前的易二是那易云的分身,可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拥有自己的剑道,与易云再无任何关系,这也是他能把对方当做同道中人的原因。
此时不等余剑询问,易二便继续道:“晚辈冒昧,想与前辈打个商量,这孩子的尸体能不能由晚辈带走安葬。”
言语间,易二看向杨喜的尸身。
在他看来杨喜就是一个被命运狠狠玩弄的可怜孩子,从生到死只有悲没有喜。
“哼,你既然开口,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孩子执念太深,不毁他尸身,老夫往后又要多出许多麻烦。”
余剑冷哼一声,他之所以打算毁尸就是为了取剑,这并非他一个大能修士拿不走这把剑,而是因为人之执念太过虚幻,无形无相又无法用暴力驱除。
这杨喜的尸身被执念影响死死抓着长剑,就算取走了剑一样会有执念附着在剑身上,毁掉尸身虽不能驱散全部执念,但是起码能消除大半。
剩余的执念就只能通过岁月消磨再辅以剑气日夜洗练才能彻底清除,这就是余剑所说的许多麻烦。
杨喜的执念易二自然知晓,闻言轻叹一声道:“不如让晚辈试试?”
“既是同道,有何不可。”
余剑让开一步,示意易二只管试,世间修士最缺的就是时间,而最多的也是时间。
随即易二上前一步,抬手轻拍杨喜的脑袋,只见一缕白色雾气从他身上分出钻入杨喜眉心。
“气运,你竟然……”
见到这缕白色雾气的瞬间,就连余剑都难免动容,修士气运何等珍贵,说是性命根本都不为过,也唯有气运才能消除杨喜的执念。
“走吧,我带你回营山县,去看看你的爹娘。”
果然,随着易二话音才落,杨喜僵直的握剑之手缓缓松开,手中长剑应声跌落。
而更加诡异的是,这具僵直的尸体竟是亦步亦趋跟着易二的脚步走下河岸,朝着沛郡方向远去。
“易小友,他日可来我岷山作客。”
望着一大一小远去的背影,余剑目光复杂,山中枯坐千年悟道,然而世间早有后辈已然“得道。”
余剑不如易二多矣。
这一日岷山上空剑气浩荡数千里,有双剑破开剑气飞回山门,而早前下山的祖师伯却留在了人间,听说还交了一个朋友,与那位朋友一起游历千山,寻访山中得道之人。
杨喜的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一只蝴蝶轻轻煽动了一下翅膀,没人会去在意。
就连那位端坐在龙椅上的骄傲男子,在得知此事后也不过是微微皱眉,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就像余剑所说的那样,一个走岔了道的天才,已经没用了,留着不过是为了看一个万一,观道,观道,岔道也是道,看过了自然就没用了。
然而帝君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家犬疏离了主人太久,便不再忠诚,想要呲牙又遮遮掩掩,所以他决定再推一把,因为这座天下有太多人忘记了太多事,所以需要有人用鲜血来警醒世人。
于是有内官携道圣令去往贫妃巷:二皇子姬牧因禁足而心怀怨念,送宗人府思过。
至此,算是彻底断了姬牧的生路。所以去传达这道圣令的内官便死在了朱雀大街上。
死的莫名其妙,就如同一百年前第一个在朱雀大街丢了脑袋的卫戍军修士一样。
闷雷般的马蹄声响彻朱雀大街,全城开始戒严,城门缓缓落下,京都……封城了。
也就是这名内官被杀的同时,一辆从公主府离开的马车赶在封城之前驶离了京都城。
车夫是一名锦衣老者,双目神华内敛,颧骨高耸,蓄短须。他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白车。
马车不急不缓行驶在宽阔官道上,直到千里亭外与另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相遇,这辆马车的车夫也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小鸟。
白车轻叹一声,扬鞭打马远去。
美貌妇人掩嘴娇笑下车走入千里亭,一双美眸盯着亭中高大男子上下扫视,做出一副垂涎欲滴的媚态。
男子哀叹一声,眼中蕴藏的星辰幻灭不定,一百年了,她还是没变。
男子崔无涯,家中排行第七,姚老头叫他崔老七,崔氏族人则称他为七祖。
“他许诺了你什么?”
崔氏七祖被美妇盯得莫名烦躁,率先开口。
美妇眼波流转笑吟吟看着他,答案已经很明显。
崔无涯眉宇间终于露出一抹怒色,怒视那座雄伟城池。
“好啦,好啦,逗你玩呢,不过许诺什么不能告诉你,就像你崔氏得到的许诺也不仅仅是表上那么简单一样呀。呵呵。”
美妇娇笑顺着崔无涯的目光望去,视野中一队杀气腾腾的骑军在太尉黑夫的带领下直扑千里亭。
骑军前方还有数名守宫奴大袖飘摇,御风前行。
而距离千里亭外的地平线上同样有崔王两家的修士快速逼近,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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