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尘惊梦

《离尘惊梦》

第十一章 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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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电筒光线的照射下,骨珊瑚表面的釉质反出白光。我紧张地盯着头顶的骨珊瑚蔓枝,手电筒的光束丝毫不敢移开。我用铲子和右臂折成一个三角形结构挡住头脸,猫着腰摆出防御姿态,上半身几乎蜷起来;我在头脑里不断预演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然而那些扭动的蔓枝却忽然安静下来了。

他们在我的三到两个呼吸之间逐渐停止了动作,形状变成了窄窄的一条线,似乎是盘在一块拧成了一股绳。那些白色反光也变得越来越亮。

“老索,别磨蹭了,旧印画好了没有?!”我焦急地催促道,眼睛还是死盯着上方的骨珊瑚,一动都不敢动。奇怪的是,我话说了半天,却没听见一点回应。“老索?”我又嚷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整个空间都处在黑暗中,我能看见的只有手电光辐射到的一小片世界,我生怕骨珊瑚有什么新的动作,也不敢轻易转头,只能用耳去听,然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我听不见任何其他动静!

这下我真的慌了,壮起胆子扭过头,把手电向身后照回去。果然,索凡罗不见了!我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墙壁,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这么一会的功夫他能跑去哪呢?我又转身用手电左右扫了一圈,还是没找到索凡罗。就在我愣神的时候,我忽然感觉一阵风从面前吹来,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一个坚硬平滑的物体撞上了我的额头。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没有丝毫准备,直接被这股强力撞得失去重心向后飞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哟!”我惨叫着捂住脑袋,摆正手电筒重新照向前方,定睛一看,我彻底懵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扇门!不是之前那种石门或者近似的抽象意义的门,而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现代建筑里才有的门,由两个合页固定在一只门框上。门是金属材质,上面还有层灰漆。

我坐在地上发愣,根本无暇思索这扇门的突兀和怪诞,因为它的出现似乎唤醒了我的某些记忆。对我本人而言,颜色是强关联的记忆要素,比如提到春节,我会首先想到红色,提到草原,我会先想起绿色;而这扇门上似曾相识的灰色,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门是向我的方向打开的,刚才它被推开的时候撞到了我,那扇厚重的金属门板势大力沉,我很好奇是什么人推开了它。可能是刚才被我挡了一下,那扇门只打开了不到40度,我刚想站起来,就看到一只干瘪的黑手从门内伸了出来,吓得我腿一软立刻又坐回地上。

那只黑手在门框附近的墙壁上摸索着,五根手指有节奏地起伏,嗒嗒地敲着墙,好像很悠闲。我紧张地向后退去,用双手撑地,好腾起屁股来向后挪动。等到我的后背靠上隧道另一侧的墙壁,已经退无可退了,黑手才好像终于摸到它一直在找的东西。只见它五指并拢向墙上一拍,一阵炫目的白色强光瞬间铺满了整个空间!

由于习惯了地下世界的黑暗环境,我被这突然的强光晃得睁不开眼,直好松开手里的手电筒和铲子,用双手捂住眼睛。正紧张的时候,我听到了门合页转动的吱呀声,接着是一个陌生男人跟我说话,

“张棋?你没事吧?刚才开门撞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大惑不解,想看清现在的状况,于是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但这种尝试是徒劳,我不但没睁开眼睛,还被光线刺激地流出眼泪,视觉被限制的我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没事儿,不要紧张。慢慢来就好。”那个男人继续跟我说着话,“你先从地上起来吧!”说着,我就听到一串脚步声,他跨过了门正向我走近。

“你是什么人?”我警惕地问道。男人笑了笑,没吭声,径直走过来用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然后用一种很轻微的手法在我的身上摸索了一番,好像在确认什么,最后他才搀扶我起来。

“你他妈是不是又开始了?让我猜猜,这次是几岁啦?”

我被这没头没尾的话搞得很疑惑,但我至少可以知道他认识我,并且对我没有恶意。他站在我左边架着我,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烟味。“你现在试试,能不能睁开眼睛?”他扶着我走了几步以后耐心地问道。

但我根本没心思回答他,我只是表面显得镇定,其实内心已经非常紧张,这扇现代建筑的金属门怎么会凭空出现在神像内部的隧道里?骨珊瑚有没有蔓延?索凡罗去哪了?这个男人又是谁?

“你是怎么到这来的?”我一边尝试睁眼,一边问道,“那扇门是怎么回事?”

“还怎么来,我开车来的呗……什么门啊?你说这个?这不就是杂物间的破门吗?还能怎么回事?”男人用比我更疑惑的语气反问道。

我听了他的话立刻停下脚步,震惊道:“杂物间?”

“你自己睁眼看看!”男人终于被我的反应弄得不耐烦了。

我在几次尝试以后才勉强地睁开眼睛,如新生婴儿一样环顾四周。假设我的认知水平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我此刻正站在一个装修得当的房间里,照明条件良好,印象中的黑暗无影无踪。这间屋子有十几平,地上铺着灰色的陶瓷方砖,墙白看起来很新,像是刚刮完不久,扫除工具等杂物规矩地堆放在角落。

我一转头,看到了身边那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人,他五官周正,留了一头干练的短发。上身穿着浅棕色风衣,风衣下面是一件有些破旧的白衬衫,下身是一条洗得泛白的蓝色牛仔裤,一双黑色运动鞋。我确信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他。

他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回来了吗?清醒了吗?看看这是几啊?”我拨开他的手,茫然无措地问道“我……我在哪?”

见我这样,他摇头叹气道:“完蛋,又傻了……”他无奈地从怀里翻出一包烟,从中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警惕地看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像做贼一样拿打火机点上火抽起来。

吸了两口之后,他吐着烟说:“没事,我再跟你自我介绍一遍,我叫李峰,是个警察……”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思索片刻才继续说道:“你之前答应过要帮我查案,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但是你不能立即告诉我,需要满足一些条件才行……然后我按你的要求,协助你进到杂物间,帮你关上灯和门。我掐着表,眼瞅着到点了才进去开灯找你。”说完他掸了下烟灰,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你就开门撞了我一下?”我不敢置信地问道。

“对,就是这么回事。等我开门进去一看,你就变成这样了,什么都不记得……”李峰一脸无奈地看着我,眼神略显疲惫。

“这不可能!这…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幻觉,我明明在一个隧道里……还有骨头一样的珊瑚……索凡罗呢?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皮肤很黑的巫族男人?”我发疯似的摇着头质问李峰。

李峰眼睛一亮,好像对我说的很感兴趣,但他并没有急着解释,只是叼着烟用双手扶住我,好像怕我过于激动一不小心摔倒似的。发问时,我注意到了他风衣侧兜里的一副黑色皮革手套,立刻联想到了那只黑手,我在隧道里看到的那只黑手果然是他!

我又看向那扇门,墙壁上靠近门框十厘米远的位置,有一个电灯开关,这也对应上了我的记忆,我先前看到那只黑手在墙上摸索,然后拍了一下,原来就是戴了手套的李峰在摸灯的开关?我又抬头看了一眼棚顶的灯,是一根很常见的长条白炽灯管。我看着它,马上就联想起了骨珊瑚最后结成的一股反着白光的细线……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实在没办法相信,但这些蛛丝马迹又在不断暗示我。

“不对,不对!我的背包呢?”我喊叫着,挣脱李峰的双手,伸手抓向后背……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又走起来,一个地砖接着一个地砖地看,一个角落接着一个角落地找,背包、手电筒和铲子,全都不见踪影了!我在房间里四处寻找,很快就从行走变成了奔跑。我不死心地查看着每一面墙和每一寸地面,想找出破绽,我一定还在隧道里!因为之前的一切记忆都特别连贯,我清楚记得我最开始出发,辗转来到喀克,然后阴差阳错跑到地下和索凡罗一起走进隧道的全部过程。

“你他妈干什么呢?瞎跑什么?”李峰没好气地责问道,“不折腾一下不舒服是吧?行,折腾去吧,我就站这看你发神经。”

我根本没理会他,因为我连身边这个叫李峰的男人也一起怀疑,假的,都是假的!连贯的记忆才是我可以确信的真实,如果我马上相信眼前这些突然出现的场景是真实的,那我的脑子才是真坏了!我一圈又一圈地疯跑着,但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这里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

“你别折腾了,行吗?”李峰站在门口拽住再次跑过他身边的我,用央求般的语气说道,“大哥,拜托你清醒一点!”

我喃喃道:“这不是真的,……不是……”

“行!”李峰说着朝我的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我立刻痛的叫了一声。“我能告诉你,至少这个是真的。”李峰坏笑道。这招果然管用,我的理智被这阵轻微的痛感唤醒,结束了歇斯底里的状态。我满头大汗地盯着李峰,“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李峰蹙眉,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你还是想不起来吗?”我点点头。他抽完了那根烟,把烟屁股怼在墙砖上熄灭,然后甩手一丢,“好吧,我认了,实话告诉你张棋,你病了,病得很严重……考虑到你的病情,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你现在只需要知道,你失忆了,你在一家精神病院里,而我是唯一能帮助你的人。”

“啊?”我听的有点懵,李峰话语里蕴藏的巨大信息量让我没法立刻消化。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我果真穿着一身病号服,蓝白相间的条纹,左胸前的位置还印着“海穹精神疗养院”几个大字。

李峰拽着我的手,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对,你没听错,现在的情况对你很不利,但是你很走运,因为我查案需要你,你是案件唯一的线索,所以,现在我是你唯一的朋友,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只有我在想办法给你办出院手续,要相信警察叔叔。”

“我脑子出问题了?失忆了……也就是说,我那些记忆都是假的?是幻觉吗?”我看着李峰的眼睛疑惑地问。

“哎,不,不是……这个怎么说呢?”李峰忽然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先跟我说说你脑子里还记得什么吧,从我开门撞你开始往前说。”

“我本来在隧道里逃命,和一个叫索凡罗的人一起……”我把那些连贯的记忆跟李峰简单叙述了一遍。我以为他接受这些荒唐离奇的故事需要一点时间,但他并没有显得很吃惊,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到最后平淡地说了句“嗯,很好,这次又有新的进展了,我们的努力没白费!”我立刻意识到,我们之间这样的谈话应该发生过不止一次了。由于极度缺乏安全感,我看着李峰那副难掩兴奋的表情,再次起了怀疑,

“但我还是不能相信。”

“不相信什么?”

“这里真的是现实吗?”我敲着墙问李峰。

李峰嗤笑一声,“呵,你的意思是说我在骗你咯?”然后他二话不说,忽然揪住我的衣领,对着我的脸就是一拳。我能感觉到他是收了力的,但我还是被这突然的一拳揍倒了,。

“你干什么?”我倒在地上责问道。

“这个啊?这是宇宙最强的呼唤仪式——拳头打脸!欢迎回到现实,张先生!”李峰说着就要伸手拉我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李警官,你在干什么?!”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急促地朝我们走来。李峰尴尬地咳嗽一声,说道“咳,那个……我就是带他出来兜兜风……”

那女人不依不饶,一脸愤怒地说:“你别胡说,我刚才都看见了,你在使用暴力殴打我的患者!”等她走近了我才看清楚,她长得很漂亮,至少完全符合我的审美,五官端正,高鼻梁,大眼睛,嘴唇红润饱满……我竟然看呆了。她越走越快,干脆一路小跑过来,到我跟前一把推开李峰,然后蹲下身子满脸关切地看着我“你不要紧吧?他把你打坏了没有?”她的长发垂到我脸上,我看到她胸前挂着一个蓝色牌子,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安筱瑜。我的脸颊一阵潮红,话到嘴边却卡在嘴里,只能十分不争气地看着她干瞪眼。

“嗨呀,安医生,这都是误会!”李峰讪笑着解释道。

安医生迅猛地站起身来对着李峰用吃人的语气大声说道:“什么误会?603号病人才刚恢复语言能力不久,你就趁我不在偷偷带他来这个角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就算他和案件有关,你也等他康复以后再玩刑讯逼供那套!病人恢复得很好,说明我的治疗方案起效果了,但他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你就这么着急?为了破你那个案子再把他刺激成更严重的精神病,后果你担得起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做法已经严重违反医院规定了……”

安医生言辞激烈地驳斥让李峰毫无还手之力,自知理亏的他只好不断道歉赔不是。“……安医生,真的是个误会,你让他自己说!来,张棋,快告诉安医生你有没有事!”李峰说着,拼命对我使眼色。我回过神来,自知不能再沉默下去了,赶紧坐直身子,朗声说道“我没事!”说完我就坐在地上傻乐,脸上的那阵红还没退。

我自己也知道,我的样子完全不像没事,只见李峰失望地捂起脸,叹息一声“唉,遇上你算我倒霉……”安医生轻蔑地一笑,“呵哼,没关系李警官,这次我就不追究了,但如果被我发现再有下次,我会直接跟刘局反应,让你停职!”她说着长舒口气,似乎是为了调整情绪,“我现在马上带他回病房休息,请你赶快离开吧!”

“别别,安医生您息怒,不至于,我这就走!这就走……”李峰一边赔不是一边过来搀扶我,这次安医生倒没有制止,因为她也想拉我起来,一个人力气不够。其实我自己能站起来,但是这两位完全不打算给我这个自主的机会。李峰和安医生一左一右地扶着我的胳膊,搀扶我往走廊的方向前进。这条走廊很高很宽敞,举架大概四米,宽五米。我们走了十几步,过了前方的一个拐角终于来到我的病房。居室简陋,里面只有靠墙一张齐膝高的矮小床榻,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我走过去细看,桌子上竟然还摆放着一本精装的《道德经》。安医生说那是应我的要求提供的,是她今天刚去书店买来的。

李峰没有多说什么,送我到病房之后他就一脸歉意地告辞了。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但只有我跟他知道,在离开之前,他做了个看似多余的小动作,声东击西地把一张纸条塞进我的右手掌心。

他走后,安医生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命令我躺到床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搬来房间里的椅子,面对我坐在靠近床头的位置,主动跟我聊起了天。她一边说话一边在一个本子上记录,她聊天的内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都是诸如“今天在食堂吃了什么饭”之类的让我完全不会警惕的话题。我歪头看向她的脸,看到她把披肩的长发扎成一条马尾辫,然后端正地坐直身子,从气质到外表都散发着天然美。我的脸又不自觉地红起来了,我有些羞耻地扭过头。

她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反应,咯咯地笑了一下。其实我扭过头转身背对着她,不完全是因为看到美女的害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李峰的纸条我还没来得及看,右手已经被我攥得出汗了!我趁这个机会,赶紧用双手把纸条在大腿的位置展开,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安筱瑜很有问题,不要相信任何人!再等我三天。”

就在这个时候,安医生忽然用手拍了一下我的后背,“你怎么了?张棋?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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