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该注意到,自己此时此刻的精神状态也许并不是那么健康。这里很阴、很邪,任何未经训练的普通人类来到这儿,感到恐惧、想要逃跑都是十分合理的。而彼时的我竟然完全忘记了恐惧。从巨大石门完全打开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瘫倒在地,眼前的一切还在以光速不断地向我的世界观发起冲击,我本想支撑身体重新站起来,可双腿一用力还是软绵绵的,紧接着他们变得僵硬同时伴随着抽搐和颤抖,我丝毫使不上力。但我并非彻底失去知觉,那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我腿部的肌肉组织靠上了一只摇晃的洗衣机滚筒。
对在此触及到的事物我感到难以理解、匪夷所思......
我只记得自己盯着那巨型神像看了许久,然后不知怎地,我竟如同失了神智的疯子一般身体不受控制,忽然高举双臂向前扑倒,与此同时我的嘴也不听使唤地发出嗷嗷的怪吼。我以为我会像朝圣者一样跪拜前进,但我错了......我就那么地像条蛆虫一样匍匐在地上,不断向前方、向门内的世界蠕动着。凭我的主观感受来推断,这段身体不受我控制的诡异的时间足有一分钟。等到我终于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挣扎着站起身来,我才意识到我已经进入石门内并移动很远了。我的主观感受明明只过了一分钟,但是等我回头查看,发现我已经来到了方形石柱构成的桥中间,从石门到我现在所处的位置,这段路少说有几千米。
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地底世界存在有某种力量可以影响人的大脑,尤其是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这方面。并且刚刚那段不受自己支配的诡异行为,我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我现在很怕,但怕的同时也很兴奋。如果让陈凯看见我此刻这种又怕又兴奋的状态,他一定又会嘲笑我是活脱脱一个疯子。确实,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了,也越来越疯癫......
我的视线周围无时无刻不漂浮着那种幽绿的光线,在他们的衬托下,脚下桥梁两侧的深渊仿佛拥有了生命,显得格外猖狂。假设我现在的神智清醒,相信科学的理智精神还在,那么这些绿光的的确确就是在漂浮着,不同于自然界已知的其他任何地方的光线传播带给人的观感,这并非我胡言乱语。我敢肯定这里除了空气一定还有其他介质,这种介质让折射的光线散发出一种类似胶体的黏稠感,这还不是它给我的全部感受,只是其余的我不好形容......
这种不可名状的介质可能正是扭曲我的时空概念的关键。
说到光的传播,我的思维就更加发散了。光是粒子还是波?都是,也都不是,它具有波粒二象性。这个问题很抽象,换个角度来思考,光或者其他与之相似的存在,他们的本体可能根本就不属于我们人类所在的这个位面......
我自知继续思考下去也理不出头绪,甚至会越理越乱,于是只好将心中的种种疑虑暂时搁置,准备继续前进。这些巨大的方形石柱就像是从深渊里长出来的草藤,被人粗暴而生硬地攥在一起,顶部贴合而成了一条通路。石桥的表面并不平整,每一根石柱的高度近似略有差异,有一些石柱贴合得并不紧凑,我在前进的时候经常看到石柱与石柱之间隔着深不见底的可怕缝隙,其中最大的缝隙宽度足以塞下一颗篮球。因此我必须时刻留意脚下,以免踩空或者被这些缝隙绊倒。
我猜想这些未知来源的绿色光芒可能会干扰我的视觉,于是我再次打开了强光手电向前照射,然而接下来马上发生了让我极为震惊的现象。手电那穿透力本应很强的光束在接触到前方的一团浮动的绿光以后竟然直接停止了!光束只照射了三米就被完全阻挡住了!我握着手电的右手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这是我自打来到这里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恐惧,一种极其原始的、对未知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向我席卷而来。
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好像一切常理和我所熟知的自然法则都变得不再适用。
“妈的,这些绿光果然不简单!”我喃喃自语道“张棋啊张棋,天堂有路你不走,现在可好了......”继续前进的话,我势必要和那些阻挡住手电光的怪异绿光来个亲密接触,这根本就是在赌博!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前进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我循着声音回头望去,惊讶地发现后方距离我三百米左右的石桥上空,不知何时聚拢了一团细小的黑色飞行物。凭直觉分析,他们就是之前我拍照时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的东西,此时此地,在绿光的映照下,我终于勉强看清了那些东西的真容。
......无论是谁,在读到我的笔记的这个部分时,请原谅我无法完整地描述我所目睹的那群腌臜之物,他们的身体上生长着的,是完全有悖正常生物体结构的组成部位。我实在不愿回忆起那些就连撒旦和路西法看了也会心生厌恶的造物。我从没有过这种体验,就是一种生物存在会丑陋到完全背离美的概念,让我哪怕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反胃!
我只能笼统地描述:那是一群长着蝙蝠一样的翼膜的蛆虫!每一只的躯体都至少有成年男人的手臂粗细,体长近似小型鼬科动物,总之要比常见的蝙蝠或老鼠大得多。强忍着恶心,我观察到他们在振翅的同时,身体还在毫无规律的不断地扭动着。通过周遭光线的反射不难看出,在这些蛆虫体表似乎还覆盖着某种粘液。他们应该是从刚才开始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悄悄地扑腾着、蠕动着,在那一片黑暗中悄悄聚拢,不声不响地越聚越多,直到多到他们一起扇动翅膀的杂乱声音能传进我的耳朵..哦,天呐......
观察这些会飞的蠕虫集群,迅速消耗了我的理智。我开始感到生理不适,除了眩晕和恶心,脚也有些站不稳了,身体开始打晃。尽管我凭借意志力不停地抵抗这种不适感,我还是有好几次险些栽倒,掉进身后那道比较宽的缝隙中。该死,我真的有能力走到那巨大的神像跟前吗?我现在有些后悔跟随索凡罗来到地下了,我实在不该因为自己掌握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知识就自以为是,现在想想,像我这样莽撞的探险其实很不自量力。
也许我只是因为运气好才能深入到这里吧?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忽然注意到,那群聚集的蠕虫开始有了新的动作。其中一只率先扑动翅膀向我的方向慢慢靠近,好像在试探,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我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眼下已经顾不得恶心了,先逃吧!我立刻转过身,几乎一瞬间就把速度提上了最高,三步并作两步全力地朝神像的方向冲去。这时我早已忘记了对那团未知的绿光的畏惧和警惕。因为比起那团未知的绿光,我更讨厌长了翅膀的蛆!虽然从概率上来说,他们对我的危害同样是未知的。这让我在逃跑的同时不由得感受到一丝荒诞,我们总在强调客观的认识,但人其实活得并不客观,即使像我这样严谨科学的家伙也一样。
没跑出十几步我就迎面撞上了那团绿光,相撞之前我还很幼稚地特意憋了一口气。但我就那么从绿光里穿过去了,完全没有任何感觉。谢天谢地,还好无事发生!在心中窃喜的同时我加快了脚步,因为我明显听到后方传来的那些异形蠕虫的翼膜扑腾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那些东西追的特别紧,我隐约感觉他们好像就要爬上我的背包了。
没真正跑起来的时候,我还真没发现在这种复杂地形奔跑是一件多吃力的事。我心里知道身后跟着一群恶心的怪虫,但又不能回头去看,因为我必须要全神贯注地盯紧脚下的缝隙,每一步都是近乎跳跃的前进,我此时的运动量就像负重百米跨栏。不过总得来说,心理折磨要更甚于肉体折磨。
“叽!”
只听得身后一个尖锐又浑沌的奇怪叫声,我前方几步远的石头路面上忽然多出一道形状不规则的小浅坑。我虽好奇但也没敢停留,跑过那里的时候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个坑洼是由于化学腐蚀造成的,我立刻倒抽一口凉气。
“奶奶的,长膀会飞也就算了,这些怪虫子怎么还会吐酸呐?还有王法吗!”
但这些怪物根本就不给我吐槽骂娘的机会,纷纷开始效仿刚才的‘好榜样’
“叽、叽!”
“叽!”........
一声赛过一声的尖锐吼叫此起彼伏,一阵枪林弹雨从我的背后袭来。我立刻像个小丑一样滑稽地跳起脚,在半空中提臀调整姿势,尽管我竭力闪躲,其中几发还是命中了我的屁股和背包。我疼得嗷嗷直叫,刚才的跳跃消耗了我不少力气,落地以后气还没喘匀,那些该死的家伙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攻击。我又不得不立刻开始加速逃命,在用手套扫去屁股上的腐蚀物时,我稍微回了下头,用眼睛的余光看到,我刚跑过的石柱表面悉数被他们的喷吐物溅射腐蚀,并且那些蠕虫的飞行速度并不像我想得那么快,他们被甩在我身后五步远的位置,如果保持全力奔跑,我应该还可以把这段距离拉得更远。
在这石柱桥上奔跑逃亡的过程中,我的眼睛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适应了这些绿色的环境光,所以当我看到前方不远处忽然亮起一团赤黄色的火光时,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这一哆嗦直接让我陷入了短暂的停顿,后方紧追不舍的怪虫现在离我仅有两步之遥。
正当我紧张疑惑时,我看到那个火光开始规律地左右摇摆,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入我的耳朵:
“歪!王——遮边跑!kuai!快旺泽鞭炮”
是他!是索凡罗,他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这蹩脚的普通话,听着......多么顺耳!
“索凡罗!呼——......他嘛的别叫了,快跑吧!我身后追了一群会飞的怪虫子.......呼.....呼...会吐酸的!”我一边继续跑一边向他招呼着。
“妹没冠希,我有办法堆...对付他民,赶快到我泽里,泽西虫怕火!”索凡罗大声回应道,从他的语气里我听出了令人信服的沉着与自信。
大约又跑了数十步,我已经能完全看清他的样子了,他手里提着火把,火光之中,他那黝黑的皮肤闪烁着点点血色,他的脸上有些许伤痕,衣服也已经破破烂烂,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剐蹭过又踩了好几脚,裤子膝盖的位置已经磨穿了,全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肉眼可见的挂了彩。
但我实在没力气多去打量和分析,我已经累得喘不上气了,在距离索凡罗仅剩10米远的时候,我十分不争气地向前栽倒下去。索凡罗见我就这样直挺挺地趴到地上,竟也没多说什么,他大踏步向我奔了过来,同时迅速挥动右手的那根火把。我有些意识模糊地趴在地上,只顾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眼睛半睁不睁,只是略微听到头顶和周遭传来的几声撕心裂肺的怪叫“叽啊嘎——”以及火焰灼烧什么易燃物时才会发出的快速燃烧的声音。约摸持续了三分钟,怪叫停止了,燃烧的声音也不见了,只有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特殊的焦糊味,闻起来还有点香。我感觉到一只有力的大手拽住了我的一条胳膊,顺势把我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向前拖去。我知道他是想把我拖到那个桥梁的终点、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也就是那巨大的神像所在的绿色矿物平台。但是有一个小小的细节他并没有处理好——这里的地面并不平整,平均算下来他每拖着我前进两步,我的头就会撞到一两块突出的岩棱碎石,短短十米的距离差点花了我一辈子。
但他刚刚英勇的行为让我不好发作,他确实救了我,而且我目前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不然我一定会跟这家伙好好地吵一架,从他撇下我自己跑掉这件事开始。
在成功带我离开了石桥,再三确认我们已经脱离了危险以后,索凡罗才终于俯下身用肩膀将我架起来,帮助我重新站立。在他的搀扶下,我们又向神像的方向前行了数十米,才终于来到一段台阶前坐下休息。我靠在台阶侧面的岩壁上,把背包摘下来抱在面前,仔细检查了一番,万幸,刚才的那些攻击并没有腐蚀到背包的关键部位,只是破坏了最外层的防护板,露出了里面的泡沫材料。
我长舒口气,打开背包,捣鼓了半天,从里面翻出了点速食干粮还有两块巧克力,分出一半去递给坐在我旁边的索凡罗,我们就这样边吃边聊了起来:(为了方便记录,我直接转译好他的蹩脚普通话)
“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哈哈哈……”
“啊?”
“我记得你说过,带着我下来,希望我们多少能互相照应……但是现在看,还是你照顾我比较多啊……”
“唷,别这样讲,你已经很厉害了,在俺见过的所有汉人里,你是最顽强的。”
我心想被你拽得磕了满头包还没大碍,我的确很顽强,但还是陪着笑脸
“别扯了,你一共才认识多少汉人?”
似乎察觉到了我话语中的一丝轻蔑,索凡罗立即转过脸看着我一本正经道:
“俺除了赶车,还总去外面大县城跑买卖,天天接触的汉人比你还多哩……”
我被他的认真逗笑了
“好好好,我信你!现在我们聊聊正经事吧,当时我们在甬道你丢下我先跑了,具体是怎么个行进轨迹?你又是怎么到这来的?”
“俺……”
索凡罗的故事
当索凡罗看到那些冈布放梯子下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很恐慌,但为了稳住我的心态,他必须强装镇定。根据族规,像他这样私自勾结外人擅闯禁地,要受最严酷的惩罚。这个概念简单来说就是万蚁噬心,把犯人削成人棍、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用刀精心处理过以后再绑起来喂给蛊虫......整个过程极其漫长和痛苦。虽然索凡罗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冈布的行动会有这么迅速。
他甚至很疑惑,自己明明做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啊?要知道,就连转移我的位置的时候,他也确保了没有除他以外的任何知情者,怎么会这么快就被追到呢?但是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没有震惊的时间,他必须迅速做出决断,冈布的能耐他比我更清楚,那是一群潜力被开发到极致的猎人,单拎出一个都拥有独自搏杀成年野熊的恐怖战斗力,更何况现在结伴同行!这些冈布的视觉和听觉比正常人更强更敏锐,如果现在立刻开始逃跑,瞬间就会惊动他们,企图与他们发生任何冲突都是不自量力。
但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活命的机会,冈布是战士的血肉之躯结合了当地巫蛊之术的产物,而索凡罗恰巧掌握一个能够对冈布这种体质的人产生强烈干扰的“小把戏”。
我问他这小把戏是不是那天晚上放倒我的那招,他摇了摇头,说对我用的那个只是喀克人人都会的入门级蛊术,没什么了不起的。用它来对付冈布,就好比用小石头子儿去扔一个全副武装的特种兵,不仅伤害不大,侮辱性还极强,我们只会死得更惨!据索凡罗所说,他们家祖上三代都是猎户,他的家族有一套祖传的巫术,这套巫术很了不得,索凡罗的祖爷爷曾经用它捕获许多大型猛兽,这一招鲜也让他们的家族在喀克名声大噪。本来是挺严肃正经的话题,但是看着他眉飞色舞地描述,那个夸张的样子总给我感觉他掌握的似乎是什么武侠里的武林绝学。
当时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多解释,只顾得告诉我把灯熄了,不能有光,也不能有声音。见我积极配合,他也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在黑暗中悄悄地施展起了他的巫术。他在竭力调整呼吸的同时,轻轻地将双手伸向了腰间的兜囊,此时第一个冈布的一双脚已经在火光的照耀中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黑暗处。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眉间划过,索凡罗紧张到了极点,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现在他要做的术前准备才刚刚开始;当第二个冈布爬下来的时候,他需要的蛊虫才刚刚取出;第三个下来的时候,索凡罗开始了近乎默读的轻声念咒……
等到最后一个冈布也顺着绳梯走下来的时候,索凡罗的巫术终于施放完成了。时间分毫不差,快一秒就会漏算一个人,慢一秒则会前功尽弃……由于没法跟我交流,也害怕发出声音惊扰冈布,索凡罗只得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那是一个奇妙的障眼法,它在生效的瞬间就可以扭转被施术者视觉上的方向感,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空间想象能力,作用在动物身上,则会让他们原地打转,至于具体的作用强弱,这完全取决于被施术者的体质。索凡罗的父亲曾对他说过,受巫蛊影响越久的猎物,中这招的反应就会越大。所以我那时看到的那些冈布才会向着与我们完全相反的方向追去,我们在井口黑泥上留下的脚印实际上是这个方向,但是他们中招了以后却认为是在另一个方向!虽然之后不久我们就因为我的手表闹铃暴露了位置,但是索凡罗的这一系列操作已经为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逃亡时间和足够的安全距离,我不禁感叹道,巫蛊之术可真是玄妙啊!索凡罗的这招“小把戏”,让我啧啧称奇,对他本人我更是刮目相看。
倘若不是他在那么危急的时刻冷静地想到解决办法,我们可能就被冈布抓个正着,当场毙命了。我承认,我之前是有一些知识分子的假清高,我最初以为这个看起来憨憨的赶牛车的糙汉子没什么了不起,平凡就是他最大的财富。我以为我是那个掌握了关键因素、可以扭转局面的小天才……但现在,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傲慢和愚蠢。索凡罗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优点。我得提醒自己人不可貌相,以后少瞧不起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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