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着急找工作上班,小燕拦也拦不住,她原本打算趁着她休息的时候带着燕燕好好在兰州城里逛逛,急性子的燕燕怎么说也不肯浪,找到了工作天天在兰州城,还怕没有时间到处逛。外面不像是在家里,一个馒头都得掏钱去买,她有手有脚的哪能让妹妹养活自己。知道了小燕的实际情况后,她更是觉得小燕在外打工不容易,上班的地方倒是繁华热闹,小姑娘们个个擦脂抹粉,个个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背后各种心酸苦辣只有自己知道,好在她们年少不知愁滋味,大城市的浮华和夜晚的霓虹最能掩盖个中心酸。
刚到兰州的那晚,半夜里燕燕感觉身底一阵热乎乎,她知道是熟睡中的小燕又尿床了。燕燕推搡着叫醒小燕,睡梦里的小燕起身迷迷糊糊地换完衣裤,又从雪儿的被窝里钻进去了,顷刻间又进入了梦乡。燕燕找来了小燕常用来垫床单的一方块厚褥子垫在尿湿的地方,身底下的电褥子一时半会儿热不起来,睡惯了热炕的燕燕感觉像是身上像是被浇了一勺凉水,冷飕飕的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想起亲爱的妹妹长期以来都受着尿床的困扰,怪不得白天回来都要打开电褥子,被窝里还有一股浓浓的尿骚味。转头看紧贴着雪儿熟睡中的小燕,燕燕不禁难过地湿了眼眶。想来小燕比自己更坚强,更阳光积极,那个小时候在家里最爱哭鼻子告状,胆子最小的小燕已经完全蜕变了。而她,仍然在迷茫中徘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内心里的不安和不甘有时蒙蔽了该认清现实的双眼,时而自怨自艾,埋怨命运不公。开工没有回头箭,既然出来混社会了,就该既来之,则安之。当务之急必须好歹活儿先找着干,自己能站住脚跟了再另作打算。想到这里,燕燕似乎都等不到天亮,她急切地想上街去找工作。
第二天,在小燕的劝说下,她们两个人又专门去了趟翠花家。小燕边说笑边拜托翠花两口子看有啥合适的活计,帮忙给燕燕留意一下。尽管翠花一家热情地招呼着两姐妹,反倒让两个人觉得拘谨不安。尤其是燕燕,明情知道都是亲亲的表姐妹,没有啥生疏的。可毕竟之前没有太多的来往难免陌生,加上翠花两口子的年龄和猫吖两口子差不多大,更是让彼此间的话题少之又少。彼此条件的悬殊不免让燕燕重新想起为了自己工作分配的事,父母三番五次地觍着脸去城里上门求人被冷眼相待,猫吖回家后恼羞成怒眼眶湿润的情景。她每次去城里为了自己工作的事奔走的时候,她都感觉上城里的楼梯沉重而神圣,每上一节她似乎都怀揣着紧张胆怯、忐忑不安和虔诚的祷告,似乎上去就可以见到给自己指明方向的大神。她自己没有能力为命运掌舵,只好依附于一种无形幻化的力量。可每一次的敷衍和无获都让她更加觉得卑微。她讨厌那种感觉!也曾报复似的踩踏着楼梯出言不逊。她甚至赌咒发誓,哪怕以后收废铜烂铁也不再低三下四的求人。
半个小时候后,姐俩相伴着出了小区门口,燕燕这才感觉刚才不知道放哪的腿脚终于有了个踏实的安放处。说起翠花两口子,小燕感激不尽,在她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是翠花一家把她当家人一样对待。尽管那时候,他们家里也不宽裕,两个孩子加一个老人,一家五口住在仅不到五十平的房子里。小燕在火车站上班前,吃住都是在翠花家里,着实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燕燕静静地听着小燕再续当年的那段坎坷经历,对翠花一家更是充满了敬意和感激。她不禁感慨良多,小燕算是幸运的。唉!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人和人不一样。
没等着小燕陪她找工作,趁着小燕上班,燕燕一个人来到广场附近的人才市场来应聘。人潮拥挤的大厅里大多都是和她一样找工作的年轻人。她顺着人流转了一圈,越往前走她的心情就更沉重,大多数用人公司都要求有专科以上文凭,有的还要有几年的工作经验。她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挨个坐到符合招聘要求的桌子前面。不知是在农村呆久了,还是兰州人说普通话夹杂的本地乡音太厚重,来兰州两天她反倒是不会说话了,小燕身边的这一帮子人说的普通话既有点自己家长的土话,还带着点兰州人说话的腔调,燕燕为了融入其中HD学步反而把自己带偏了。她感觉和他们交流时自己的普通话就连她自己都感觉既别扭又词不达意。这种正式的场合总不能一张嘴一口家乡的土话吧。整整一个早晨,她都在紧张中随意发挥,她知道没有退路,只能觍着脸硬着头皮挨个应聘,不停地翻出身份证照着写号码填个人简历,还没有哪个用人单位明确的当场答复到底用不用她,只是留下了个人简历和联系方式。
当她抱着侥幸心理走出人才市场的时候,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刚才应聘的场景,评估有可能会被哪个公司录用。突然,她发现自己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原来自己把手提袋子忘拿了,要知道那里面装的可是身份证和毕业证。她头脑一阵发热,都想不起什么时候不见了,转身从楼梯冲了上去。大厅里刚才还人头攒动,怎么一会儿功夫没几个人了,她惶惶不安地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就这样,工作没有着落,把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丢了。人潮涌动的大街上,燕燕脑海一片空白丢了魂似的朝火车站走去。见到小燕她苦笑着告诉她自己的证件全搞丢了。小燕当即替她在当地的一家报纸上做了挂失。从别人七嘴八舌的谈话里她才知道丢了身份证要赶紧挂失,不然有些坏人拿去办卡啥的,万一有非法活动还要本人承担责任。燕燕没想到事态那么严重,万一真是这样,被拉进局子里关起来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吓得腿不停地抖动。小燕泯着嘴笑着安慰她说:“你那还有那么幸运呢?贼娃子也不可能办事效率那么高,再说咱们都挂失了那个叫人捡去就没有就没有用了。那个中专毕业证也能补办,不过工作都没希望了要它干嘛,你的大专文凭拿下来比它还管用。我就说心里吃不了热豆腐,这下工作也找不成了,你干脆把心放到肚子里,在我这散几天心,我又能养活住你。身份证还要回平凉才能补办,你等着我过年了咱们两个一起回去给你办”。燕燕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难道这一切也是命中注定,要让她安安稳稳地呆在家里和庄稼地打交道,这几天的游逛,她觉得大城市和她那样格格不入,她有点想家了,猫吖再怎么说她不好,终究待在家里心是踏实的。
燕燕借口回家睡觉,其实想一个人静静,想清楚该怎么办,没有身份证工作就没希望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想闯荡一番,还没站稳脚跟就栽了个大跟头。眼下,有脸没脸都要回去先补办好那些证件。到过完年了再说出来的事,下剩的专科英语口语听力必须到省城考试,到那时候出门也顺理成章,再一边打工一边考试。把前后思路理清楚后,她反倒轻松了下来。趁着出了点太阳,索性把床底盆子里的脏衣服拿出来清洗一番。心里不痛快的时候适合干活,使劲地揉搓衣服,上面的污渍也就像心里的苦楚一样能被清洗干净。
农历的十月初七是小燕的生日。小燕说什么也要让燕燕在等三四天陪着她过完生日再回去。没事的时候,燕燕就坐在火车站候车厅混在熙熙攘攘的乘客里远远地看着着小燕在柜台前忙碌。没人的时候,小燕总是把口香糖垫在舌尖连续吹出指甲盖大小的泡泡,叭叭叭地做响,声音响亮而匀称。吹口香糖泡泡像是候车厅姑娘不谋而合地习惯,她们像是竞技比赛个个都会吹。下班后不约而同地在附近吃一碗牛肉面,随手包里取出一片口香糖就开始了表演,小燕尤其吹得响亮。
小燕生日的当晚,良子因为值夜班,专门给她准备了一个大蛋糕。小燕邀请了两个关系好的女孩,买来了许多零食饮料和烧烤,几个女孩在出租屋里一直闹腾到十一点多。这些姑娘都是从农村里出来打工的,有着相同的背景,她们彼此说说笑笑亲密无间。小燕被大家簇拥着喝了点啤酒,脸颊两边像是红笔涂抹上去的两个圆圈,加上燕燕也肆无忌惮地爆料出了小燕小时候的许多趣事,大家一致给小燕起了个绰号,一口一个“红二团”地叫着。自从小燕在火车站混熟以后,不知谁给起得头,如今,这一帮姑娘和候车亭的保洁阿姨都管她叫燕子。小燕喝得有点兴奋,不由自主端起眼前的啤酒瓶又抿了一口,鼓起腮帮子打了个饱嗝说:“哎呀呀!你们几个太讨厌了!今晚把我灌醉看我等一阵连哭带嚎,你们几个都难逃责任。”陈真真心直口快脱口而出说:“我怎么听着这话里有弦外之音,要不要我出去给你们小丁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听见你喝多了他肯定不顾一切地来看你”,大家都“嗷呦呦呦”地齐声吆喝起来,给陈真真竖起了大拇指七嘴八舌地夸她高明。小燕捂着自己发烫的脸,脚在水泥地上跺得叭叭做响,一个劲儿地大喊道:“哎呀!你们几个太讨厌了!都怪真真,明明是她喝了点酒心里想他们家高健翎了,还给我扒皮,你说是不是呀雪儿?看雪儿的眼睛里呆咪咪的样子,好像也在想她的姬葵哩!不要不承认哦,我们都明白哈!’没事的,宝贝!我过两天就回来看你’,哈哈哈!”说最后几句时,小燕摇头晃脑地故意重复着姬葵平日里来看雪儿习惯性爱说的话,惹得几个女孩笑得前俯后仰,燕燕的眼泪都笑出来了。雪儿拍着桌子反抗说:“哎呀呀!这个燕子坏起来也不得了,明天见到你们良子,必须让他好好把你管教一番,今天先饶了你”。真真站起来给大家倒满了饮料,举起杯子豪爽地发言说:“同志们!朋友们!让我们共同举杯为青春干了!愿我们友谊万岁!愿我们年年有今日!干!哦!还有还有,等我们那个下次出差回来,咱们哪天晚上一起去兰大舞厅里蹦迪去哈!”说完陈真真使劲地酝酿了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大家笑着起身共同碰杯,咕噜咕噜地喝了杯中的饮料。燕子又鼓起腮帮子吐出一口气说:“你们都喝得饮料,我也要喝饮料,万一真把我灌醉了把人就丢大发了。真真不愧是兰大才子的女朋友,说话一愣一愣的”。燕燕赶紧起身给小燕倒了半杯饮料,埋怨她一高兴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凉的东西喝多了。她嘴上没敢说出口,其实是担心小燕喝多了晚上叫不起来,又在睡梦里尿床上。她来兰州的这些天晚上,都夜里都是隔段时间喊小燕起来尿尿,小燕睡得沉叫不起来,她就一个劲儿地掐小燕屁股上的肉,小燕总是“哎吆”一声,气呼呼地靸踏着鞋下床。
陈真真闭着眼睛摇晃着头深情地哼唱起了《小薇》,于是大家都跟着哼唱起来。城市的流行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今年的火起来的几首歌,哪里的大街小巷都能翻来覆去的播放,歌词记不住没关系,哼着歌调的感觉一样良好。碳酸饮料喝多了也很难受,几个人不停地打着饱嗝顺着气,一边跟着陈真真地节凑哼唱着那几首耳熟能详的流行歌。
第二天,燕燕执意要求小燕给她买一张火车票回家去。像是急着要摆脱家里的束缚一样,这回她又急切地想逃离这个城市。高楼大厦、霓虹街道、车水马龙,可这她都没有丝毫关系,她和这里格格不入。连同那条日夜奔流不息的母亲河,也对她的遭遇不闻不问,若无其事地径自流淌。目不转睛地看着黄河静水深流,想到自己竟还不如一粒黄沙一滴水,至少它们没有思想却得以万世长存。这趟远门出得百般不顺,先是搞丢了身份证。前几天洗完晾在楼道里的一条裤子也不翼而飞。那还是秋后地里收拾完,猫吖带她专门到商城里买得一条冬季出门穿的新裤子。燕燕脑海里突然冒出不知哪里听来的台词,“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她愈发想马不停蹄地回家。她还没想好自己不辞而别要怎样回去面对。这些天她都没有勇气跟父母说一句话。每次通电话她都把小燕推搡在前面汇报她们两个的情况。
猫吖两口子知道燕燕把身份证丢了的事后,心里倒是出了一口长气,他们已经习惯燕燕守在他们身边。燕燕走了的前几天,猫吖两口子总是心里空荡荡的。就连王家奶奶也不停地念叨着:“她这个瓜妈妈么!家里有吃有喝不受殷嘛!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受罪去呢。女子娃娃大了就要收管住,等着心逛野了就不好收管了,小燕我看着那心都逛野了,还把燕燕也放出去了。真是的!也不知道给西峰她娘去个电话,让给翠花两口子好好说,到底把两个女子操点心放到眼皮子底下。”王家奶奶睡醒了就靠着墙壁手塞进裤腿里取暖,透过窗户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发呆,想起谁就自顾自一边念叨一边谩骂着打发时间。
出了站台,燕燕便径直去新民路搭上了回塬上的班车。转过弯道上了白庙塬,太阳光白晃晃地铺洒在地面上,冬日的乡村一片混杂萧条的景象。想着自己昨天还在喧哗的大城里转悠,恍如做了一场梦而已。道路两旁的柳树忽近忽远,离家越来越近,燕燕心里越是胆怯起来,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家里人,车已经被招呼着听在了大柳树的旁边。
那一扇小门是开着的,似乎专门是为了等她而敞开着。燕燕眯着眼睛咬紧嘴唇跨进了门槛。看见存生和猫吖正在太阳坡里编笤帚,她故意敲了敲大门,泯着嘴笑着说:“妈,我明明看着你都看见我了,看着我爸爸笑了一哈又把头迈过去了。你就是故意的!”燕燕说笑着靸拉着鞋走到猫吖跟前撒娇地嚷道。存生再也装不下去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猫吖抬起头笑嗔着说:“我们两个商量着你回来不着你,看你咋弄呢?你爸爸贱皮子地看见他女子回来了,高兴地眼睛都眯到一块了。我们吃的馍馍洋芋菜,给你还在锅里热呢。”燕燕一溜烟的进去把行李放到大房里,跑出来到王家奶奶房里转了一圈,故意拿个鸡毛掸子在她脸上挠痒痒,惊得王家奶奶呼地起身说:“我说这是个谁!你这碎猴女子野得跑到哪去了?不定定坐家里,猴精的上天去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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