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神色慌忙的划着船,不时还紧张不已地向后面看一眼。
缙黎也回头看了看,只见船边河水翻滚,浪花腾腾,“不就是几个浪吗,怎么吓成这样?”
“什么几个浪!这是河洛斗!”随口应付了他一句,船家便不再分心,一门心思往岸边靠去。
不过须臾,黄河之上已是水浪滔天。
小小扁舟难以逃脱,只听船家惊呼一声,一个大浪从后面打来,整条船被掀翻,船上四人一同落进水里。
幸而他们三个水性尚可,缙黎闭气捞到船家,拖着他一同上了岸。
这时天色已是傍晚,三人直接在河边支起火堆,停歇在此。
缙黎喊那黑心船家过来烤烤火,后者先在水边重重磕了几个头,才裹着湿透的衣服走过来。
看着他冻得瑟瑟发抖,缙黎又往火堆里填了几根枯枝,“船家,你刚才说的河洛斗是什么意思?”
“河洛斗、河洛斗,就算河伯冯夷和洛伯用在水里斗法啊……”船家打了个哆嗦,拧出衣袍里的水,“这两位神,每到春季的时候都要这么打上几场。”
风隐望着平静下来的河水,问道,“每日都要打?”
“倒也不是天天打,”船家把衣摆拎起来,又往火边凑了凑,“今日不过是个前兆,未来几天肯定是要打的。”
说完,他想到自己的船被大浪损毁,虽有些恼怒,但也不敢言声,原以为“河洛斗”还得过些日子才会开始,没想到这次刚好撞上了。
他叹了口气,“总之,这段日子都不会有人去走水路,你们另寻办法前行吧。”
不仅是船家自己,常年居住在沿河两岸的人,这几天都不会出船了。
听闻此言,三人暂且歇了乘船的念头。
虽然这船家说宁可不赚这钱,也要停船,但三人还是在他烤干衣物要离开的时候,付了船钱给他。
如他所言,河水一连泛滥好几日,三人干脆舍水路走陆路,沿河岸继续向前走。
眼前便是虎牢关,旁边围绕着一片高耸的山峦。
整个关卡用夯土垒成,顶端扬着郑国的旗帜,高有九重,比缙黎以前见到的城墙略矮一些,但气势威严,控制着两侧的山峰,近看时压迫感极强。
三人跟在入关的人群后面排起队。
看着移动缓慢的队伍,缙黎脱口问道,“少主,贵族入关都没有什么特权吗?”
姬桓往前面看过去,略略摇头,“你可是信誓旦旦说要选这条路的……别说是王侯,就算是个大夫你都能驱车过去,但现在无官无位,也只能慢慢走了。”
说完,他摸了摸袖中的绢帛。
那是晋侯特意给几人写的身份凭证,让他随身带着,以便各地诸侯对几人多加照顾。
虎贲之名虽盛,但终归有些飘渺,晋国的名声却是实打实的,有了晋侯的文书,怎么说都方便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终于能看见守关将士了,而他们身旁的桌案上,堆满了写着登记信息的竹简。
见到那成堆竹简,缙黎有些疑惑,“怎么查得这么严?”
姬桓、风隐同样疑惑,摇了摇头。
旁边一个行商见几人脸生,好意解释起来,“几位有所不知,最近啊,这里闹贼,不知道是从哪儿里来的,个个都心狠手辣。”
行商踮脚看了看排在前面对队伍,人还不少,就继续说道,“郑国新君继位,还有许多人从西边迁徙而来,诸事繁杂纷乱,就有那种手脚不干净的人,落草为寇祸乱一方。”
提到那些贼寇,行商不禁唏嘘,“这伙人心黑手狠,杀了不少往来商旅,甚至连国君派往外地的使者都死于非命,因此才让制邑大夫在此严加盘查。”
根据这行商所说,只要是过往的商队,就会被那伙儿贼人就能盯上,就好像在军中有内线一样,盘查得严了他们就跑,盘查松了他们就趁机混进来。
而且这伙人还打劫了宋国的商队,根据幸存来报,那些贼人抢掠了所有货物,其中还有一件琼玉。
“抢了宋国的商队?”缙黎挑眉,不知子瑶姑娘这次派了什么人跟车,竟然会被抢了。
说话的功夫,已经查到他们三人。
见到他们走近,守关将士的神色却警觉起来。
这三人的装扮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衣着华丽,很是乍眼,看他们气质既不像国人,也不像野人,极其引人注意。
是以,将士盘查三人时,刻意喊来几个武士,将他们围了起来。
站在中间的那个将士紧紧盯着姬桓,“你们从何而来?”
姬桓施了一礼,回道,“从晋地而来。”
“过关去往何处?”
“欲要过关去往齐国。”
将士打量着三人,“晋地去往齐国,为何不走水路?”
“途径水难,故而改走陆路。”
姬桓的神情平缓稳定,言行找不出差错,后面有人拽了拽问话的将士,“近日河洛斗,他们确实走不了船。”
将士瞥了同僚一眼,想了想,继续问道,“可有文籍符传?”
“有。”说完,姬桓伸手向袖中掏去,却微微皱眉。
刚才没注意,那块绢布被水泡过后,虽然及时烘干了,但变得有些皱巴巴的。
守兵看着绢帛有些犯难,拍了拍桌上竹简,“可有类似的符传?”
三人一时犯了难。
原本只想去趟霍太山,便没有带这些东西,这临时改的路线,还是晋侯给他们写了文书当做凭证,还派了人送信回太华山。
“行了行了,我来说吧。”缙黎上前两步,随后拿出刻着“瑶”字的琼玉。
当初归婵在舒鸠用此玉说通官吏,之后也曾和他们提起这件事。
此时缙黎拿着信物,有样学样,照葫芦画瓢说了一遍。
谁知道,那几个士兵见到琼玉后纷纷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没有让三人通行的意思。
缙黎想了想,又道,“我们受瑶居委托,护送宋国商贾走这一遭,这是他们给的凭证,几位应该都知道瑶居的名号吧?”
领头的那个将士并未答话,向后看了一眼,身后之人会意跑开。
不多时,他拽着一个人走过来,指着缙黎手中的信物,“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被拽过来的那个人也不敢走近,只颤颤巍巍站在将士后面,远远地看了一眼,“这上面的徽记确实是我们瑶居的,但不能确定是不是……”
没等这人说完,将士面色一沉,高喊道,“拿下!”
话落,十几个训练有素的虎牢关卫士迅速聚拢过来,将缙黎他们三人围住。
风隐嗤笑,偏过头问缙黎,“你确定归婵姑娘当时是这么跟人家说的吗?”
“或许有些出入?”缙黎看着琼玉,挠了挠鬓角。
旋即他抬头,对那为首的将士说道,“你们是郑国人对吧?我家少主与你家君上,以及公子成,情同手足。对了,还有那个关其思关大夫,就留着八字胡子的那位,大概这么高……”
说着,他还比划了两下关其思的身高,和那两撇八字胡。
他说的倒是开心,却忽略了眼前几个将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缙黎显然忘了一个道理——他跟着姬桓行走在诸侯间,见过了太多的贵族,但是没怎么与基层的军士们打过交道。
与贵族们谈天说地久了,习惯了贵族待人接物时的温和有礼,却忘记了,在中下层的将士和百姓心中,他刚才所提到的几个人名,都如同神明一样神圣。
且不说他讲的这些事情是真是假,单单是提到这几个人的名字,就让这些将士觉得,缙黎有不敬之意。
关卡前的一名弓箭手突然对着缙黎放出一箭,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因为张弓太久手酸了,失手放的这一箭。
闻声,姬桓抬手一弹,把箭从缙黎的身前直接弹了出去。
风隐不动声色的靠了过来,问二人道,“走不走?现在要飞还算容易,真等他们围过来,再想飞走,难免就要伤几条人命了。”
姬桓对他摇了摇头,转而面向那些将士,“诸位且慢,在下是宗周虎贲少主姬桓,姬子昭。”
随后看了眼缙黎和风隐,“这位是我虎贲家臣,旁边这位是东蒙山颛臾氏的风隐公子。身份凭证因水漫涣散、字迹残泐,确有不周之处。但我等只为过关,绝对无意冒犯各位,为何要抓我们?”
“少主?虎贲氏少主?”守关将士招了招手,四周又涌出十数个将士,将围观的百姓向外驱散,与他们三人隔开。
“大胆贼人,还不放下武器!”
见百姓已经退开,将士对三人怒喊道,“你们分明是盗抢的贼寇,这信物就是抢来的!还敢假冒虎贲少主,殊不知虎贲氏的少主此刻就在关中,正与关令商议讨伐贼寇之事!”
“啥?少主在关中?”缙黎看了一眼姬桓。
风隐眼前一亮,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我决定不走了。”
说完,他两手揣在袖中一拢,对守关将士笑道,“我,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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