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真要立衣冠冢了。
陈浩下坠时,脑中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也只来得及剩下这么一个想法。
他重重摔在另一条阶梯上,大脑短暂地陷入空白。方才还似乎触手可及的齿轮此时已经模糊成一片坑坑洼洼的铜色天空。
陈泽一提着刀紧跟他之后跳了下来,陈浩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举起长刀横在胸前。
刀刃相撞迸出火花,陈浩被压制得近乎是半躺在地上,坚硬的楼梯像数把钝刀,迟缓地切割着他的脊背。
他伸腿踩住陈泽一膝盖下方的伤口,手中长刀上滑卡进直刀的豁口中,手腕一扭拧开陈泽一的刀。
陈浩不敢浪费时间抬头,手脚并用顺着阶梯往上爬。他的灵力尚未恢复多少,别说使用灵术了,连魄灵的基本形态都维持不了多久。手中的苗刀是他所能翻到的最像话的武器,但他以前从未用过这样的长刀,耍起来很是吃力。
逃,这是他想到的唯一的解决办法。
逃到阶梯尽头,逃到复合空间的顶端,撬动齿轮,触发钟声让陈泽一消失。
突然,陈浩感到左肩后被人猛推了一把,脚下一打滑差点摔下阶梯,却又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肩膀。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是陈泽一的刀穿透了他的肩膀,钉在阶梯上。他的血顺着刀流下,积成一片不规则的红毯。尖锐的疼痛咬噬着他的身体,抽走他为数不多的力气。
陈浩避开刀刃捏住刀片,试着将刀从阶梯中拔出来。陈泽一不疾不徐地行至他身后,握住刀柄,向下一滑。
直刀轻松地切断他的肋骨,被切成两半的内脏从伤口中滑出,淌进血泊中,果冻般弹了弹,往下翻滚了两级台阶。
陈浩的双手无力地扒着上方的台阶,腥甜的血液不断从喉中涌出,从牙缝间滴落。
他的眼前走马灯似的出现一幅幅他压根不想回顾的图景——叫穿着夏至大衣的抠脚大爷“通缉犯少女”,给死因是解剖的王鼠眼挖坟,满脸堆笑地跟富婆客人陪酒……所有出现在画面中的人都十分的无关紧要,让他严重怀疑自己的走马灯遭到了修女的篡改。
走马灯最终停留在祷春森林,西门让蹲在湖边,捧起一汪清澈的湖水递给他的时候。
“记住,我们的灵力可以产生水,水也可以转化为我们的灵力。这个过程会有一定的损耗,要用的话最好直接利用附近的水源生成灵术。”
“另外,不同的水性质不同,生成的灵术最终效果也会有些微的差别。正常来讲,与驭灵者联系越紧密的水,转化而成的灵术效果越好。如果不想出任何差错,建议优先使用自己的灵力。”
陈浩闭上眼,走马灯如烟消散。他身下的血泊在他闭眼的刹那间沸腾起来,鼓起大小不一的血泡,血泡挣扎着脱离血泊,变成一掌长的利剑,顺着直刀的血槽刺入陈泽一的指甲缝。
血剑化为血蛇,从指甲缝钻进陈泽一的手掌中,游走到手腕之上,顶破皮肤钻出来,穿过陈泽一手臂上的血洞,将他大小臂缝在了一起。
鲜血从睫毛上滴下,糊住了他的视野。陈浩抬手抹掉血,眼前却又一阵阵发黑。
恍惚中,他隐隐约约看见陈泽一因为身体失去平衡跌下阶梯,顿时松懈下来,调动体内刚刚恢复一点的灵力止血止疼。
陈浩头枕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用尚有知觉的右手握住苗刀,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慢慢往上爬。
他的左手耷拉在身侧,手背的骨头磕着楼梯的尖角,发出令人烦躁的闷响;脚底滑滑的,时不时会踩到一些死老鼠般绵软的不明物件。实际上,他大概知道踩到的都是什么,但他不敢低头看,好像确认心中所想后就会立马暴毙而亡。
事实上,他这个状态离死应该也不远了,陈浩只能寄希望于修女仅存的一点良心,不会真的让他死在这个复合空间里。
头顶处忽然响起似曾相识的歌谣,哀婉的歌声盖住齿轮干涩的转动声、骨头撞击台阶的声音以及滴血声,缓解了灵力无法隔绝的疼痛。
随着他一级级攀上台阶,逐渐接近齿轮天空,歌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让害群之马失去它的前蹄,让说谎之人失去他的眼珠。吾神圣明,知何为罪人。”
“忘恩负义者为罪人,谎话连篇者为罪人,狐假虎威者为罪人。砍去罪人的左手,剥开罪人的身躯,让他在无尽的长梯上流净最后一滴血。吾神圣明,荣光永存。”
歌谣结束的同时,陈浩已经踩着自己的血走到了阶梯的尽头。他举起长刀,反方向拨动头上的齿轮。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响,勉强转动起来。
复合空间的底端再次响起鸣钟声,陈泽一的幻影在绵长肃穆的钟声中重新成形,他握着带血的直刀,身上的伤口全部消失,好像陈浩之前的努力全部都是一场笑话。
陈浩怔了一瞬,随即发了疯地仿佛转动着头上的齿轮。钟声反复敲响,一声未平一声又起,最后竟然组合成歌谣乐声。
齿轮在反复拨动下损毁,从天上掉下来。紧接着,所有的齿轮都开始脱落,苍白的守墓人偶从齿轮后爬出。这一次,它们的脸上不再有恐惧或悲伤的表情,而是统一的阴森笑容。
停下来,他想把这话吼出来,但一张嘴血就汩汩从喉中涌出,不给他一点说话的机会。
陈浩坐在台阶上,右手拿着刀狠狠地劈砍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偶,大张着淌血的嘴,发出无声的怒吼。
够了,停下来,全部停下来!
苗刀脱手飞出,周遭陡然陷入一片死寂。坠落的齿轮、人偶,没有扶手的阶梯,还有陈泽一,一切都扭曲成白色的细线,缠绕在一起纠成死结。
下一秒,死结自动散开,空间的景物就此消失,变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簇白金色火苗跃起,照亮了修女的面庞。
她冷漠地瞧了眼浑身是血的陈浩,厉声道:“你挂科了!准备下学期补考吧。”
陈浩懵懵地看着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老师,捞……”他伸手想抓修女的裙摆,伤口的疼痛却在那一刻冲破灵力的禁锢席卷全身,他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
陈浩不确定修女是否把他放离了复合空间。他的意识好似停留在了那片混沌的黑暗中,身体在看不见的海浪中浮浮沉沉。有时黑暗中会出现一星光亮,但他奋力游入那片光亮后,看见的却是昏暗灯光以及时多时少的晃动人影。
这样的昏睡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他才渐渐恢复了些许触觉和听觉。
“别动,你的灵魂受到了损伤,需要一定时间恢复。”
这是他恢复一点意识后听到的第一句话,说话的多半是西门让,也有可能是天晷城的医师——他现在大脑还昏昏沉沉的,不是很能辨认音色,只能通过放在他额头上那只明显戴着手套的手猜测这人该是西门。毕竟在天晷城这种热得要死的地方也只有他会一直坚持穿高领毛衣和手套。
他还没来得及判断“灵魂受到损伤”是件多严重的事,就又一次陷入沉睡。
再醒来时,搁在他额头上的手换成了一只冰凉如玉的手。陈浩看不清来者的脸,脑中居然莫名投射出母亲的面庞。
“……妈?”
夏至弹了他个脑瓜崩,毫不客气地说:“你妈在天上飞。”
更远些的地方传来楚风翎兴奋的声音:“我说他会把你当妈吧!给钱!”
“你听错了,他说的是‘吗’,是语气词,不是在喊他老娘!”
换做平时,陈浩定会饶有兴致地观摩两人吵架,还会试着让他们打起来。但现在他只觉得这两人吵得他头疼,恨不得把压在身上的被子卷起来包住他俩的头然后从阳台上推下去。
好在房内还有个相对靠谱的小花,眼见陈浩状态不对,抄起放在墙角的扫帚把缺德二人组赶了出去。
被赶出房的夏至还在往里探头探脑,一边躲避飞扬的扫帚,一边说:“就没有什么快速修复灵魂的办法吗?你不是有个直接介入精神世界触及灵魂的灵术嘛,要不试试?”
楚风翎摇头否认:“是有这么一个灵术,但它是用来挫死灵魂的,不是用来修复的灵魂的。”
“试试嘛,反正两者都需要接触灵魂,稍微改一两个步骤应该就行了。”
楚风翎瞟了眼瘫在床上的陈浩,仍旧是摇头:“不行,不会。”
“你去学一学?”
“我对修复灵魂没有兴趣,我只喜欢挫死灵魂。”
“你不好奇他的精神世界吗?”
楚风翎震惊地看着夏至,夏至冲他眨了眨眼,他又看了眼陈浩,思考片刻,道:“我可以学。”
床上的陈浩不知为何忽然抽搐了起来,花辞扔下扫帚,冲到门口大声呼唤西门让,顺便恶狠狠地瞪了这两人一眼。
“您二位行行好,下次来时带点吃的塞住嘴,行吗?”
说完,她便摔上了门。两秒后,又将门打开一条缝,在门把手上挂上了“魔族、精灵族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夏至指着牌子,不可置信地说:“我在我家被禁止入内了?”
楚风翎挑挑眉,不以为意:“反正你一般都是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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