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相当漂亮,淡红色的云朵覆盖在浅白而荒凉的月光前,兀自流逝着,穿过淡紫色的夜空,奔向不知名的远方。几颗散乱的星星在天空中无措地跃动,妖异的轨迹在视野内开始作出诡异的画面,像这样美丽的景色,我可以看很长时间。
那些云朵正在慢慢变大,也越来越不真实,晕开的边缘飘散出一道道水渍,和月光杂糅在一起,月光离它的本来面貌似乎越来越远,它现在是淡红而高贵的。夜空也没有脱离被涂抹的厄运,它和那几颗算得上闲暇的星星一起扭曲成不安的景色。
迟钝的大脑在连绵不绝的异象刺激下,终于想起提醒我那里有某些不对劲的东西…月亮为什么是是浅红的,夜空中的云朵又怎么能一直晕开。
知觉稍稍恢复一些,眼内的干涩感提醒着我,有异物在眼睛里为非作歹。是什么呢?
似乎过了很久,脸上刚刚诞生的模糊触感让我陷入一并新生的恐惧。
血液,来自脖颈处的断口,冲刷着刚刚恢复的知觉。对现实的触感渐渐消退,暗红的天幕坠落下来,包裹着我,滑向无底的深渊。
再次张开眼睛,面前是毫不熟悉却满怀关切的脸颊,有些难以判断当前的处境。那些人是谁?我在哪?我怎么还没死?
人的脖子被截成两半后,那个人就会死掉,大家都这么说,我也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试图回忆起身体和头部分开前的过去,那里一片空白,除了切裂心扉的疼痛,什么都没有留下。几乎是要把脑袋切成两半的痛楚逼我挪开残存的意识。
我试着坐起,但是头脑昏沉。人群背后,阻隔我和天空的,是一片沉默不语的木板。
“孩子,你怎么躺在路边啊?是不是被什么人打劫了?”这些声音让我重新意识到旁边还有些人,就他们现在的态度而言,他们似乎对我很友善很温柔。
在他们的搀扶下,我慢慢坐起,伴着身体的知觉一点点恢复,这里不时跳出的颠簸感与浓郁的尘土味让我勉强分辨出周围的环境——这是一辆马车,质朴而实用的破马车,既没有花纹的装饰,也没有遮挡的屏障,毫无美感,完全是早期锻造师的劣质风格,但是由于低廉的价格,很适合贫民购买。
记忆此时起着作用,似乎和身份无关的内容便是记忆能够探索的边界,往前一步剧痛就会开始侵蚀我的理智。现在的我多少保留着一些常识,真是万幸。
四周人们的目光捶打着沉思的我,不论周围的目光出于什么目的,被盯着总是让人不快且不安,我不喜欢这种被凝视的感觉,即使那些目光里满是对我的关切。厌恶感开始在思考的边缘叨扰,原来我是这么容易生气的家伙。
意识到这一点,我把注意力挪到脸部的肌肉上,身体的生疏感让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做到控制表情。
我似乎是女孩子…啊,女孩子宝贵的颜面被自己丢掉了!
被一群陌生人看着做实验了!因为控制起来太困难所以完全忘记掉旁边还有一帮子盯着我的壮汉了!他们现在困惑的表情完全暴露了我先前到底有多失态。路边扶起来的孩子在被搬到马车上之后,莫名其妙地挤眉弄眼,而且…为了适应操作,我刚刚做了好多突破极限的表情…这下糟了。
在和一堆彪形壮汉大眼瞪小眼的同时,我能感觉到他们在用关爱问题儿童的眼神和思路关怀我,似乎已经开始考虑把我在某个地方放下,不知道那会是哪里,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不敢说话,他们也没有说话的欲望,沉默咀嚼着淡淡跑过的时光。
在时间偷偷溜走的间隙,好像是因为我没有做出奇怪的事情,他们终于挪开目光,着手干起自己的事情,这并没有让我安心,只勾起我的猜想。
难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囚犯,这些人正在押送我?不不不,这种待遇相对囚犯来说也太好了,哪有人押送囚犯非但没有镣铐,还因为怕犯人着凉,给犯人用毯子包着,连一点限制措施都没有,排除。那,这么看来,是离家出走的大小姐比较适合我么?那他们是我的谁?仆人?下属?啧,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不管是什么关系,这么盯着上级实在是太失礼了!而且完全没有必要…那我究竟是?
马车似乎突然和路边的石头亲密接触,狠狠地颠簸起来。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直接打断我随意飘飞的胡思乱想,似乎有什么突然从车顶上掉下来,身体感觉到那个东西的运动,手臂自然地伸出,阻止它进一步下落。在抓牢手中之物的时候,视野也随之停滞。
似乎有什么东西滴在我手上,难道这马车还漏水么?余光瞟到如临大敌的一行人。
先前关切却警惕的目光全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与敬畏。
小臂上的触感黏糊糊的,脖子上凉飕飕的,头有些晕…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正抱着自己的脑袋。周围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那一定相当惊悚。光是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就已经是地狱般的光景,再凭着对面一众惊骇的目光,这就足够验证我的猜想了。对不起,好心人们,你们受惊了,我以后有机会一定补偿你们。
“傀师先生?”说话者的嗓子里似乎塞着一块烧红的铁块,嘶哑吃力,带着仿佛烫伤的呼吸声,花白的头发,以及听起来充满疑惑的语气。
强忍着剧痛在头脑中搜索,却没有找到合适的语句描述“傀师”。
“那是什么?”我想仰视面前的老人,但最终也只是把眼睛往上挪了一点,露出大片眼白,这样似乎很不礼貌,因为完全丢掉面子这种东西,所以我不甚在意,也好在老人家没怎么在意我的举动,他只是提醒我把脑袋搬到脖子上。
我的身体比头脑更加适应当下的情况,相比起我思考“如何把脑袋搬上去”的速度,身体的反应显然要快得多。它连贯地完成任务,头和脖子拼在一起,与先前完整的样子别无二致,很难想象它先前会掉下来。老人清嗓,用灼烧嘶哑的声音开启一段漫长的演说。
由于身体的不适和大脑的阻拦,我断断续续地要求老人从某个没有听清的位置再来一次,对于如此耐心老人的努力,我的要求已经多到了良心不安的地步了,即便如此,隐隐作痛的脑袋也没有记录下多少老人催眠般的话语,到最后我也只是勉强了解关于傀师的常识。
据老人说,有一种奇怪的能力——操纵傀儡,拥有这样能力的人们,就被叫做傀师,虽然并不罕见,但是敢于表现出来的大都地位不低。这种听起来神秘强大的能力,我显而易见地不曾拥有,在我礼貌地表示自己不是傀师后,即使老人有些失望,他们仍然允许我暂时呆在他们的车上,养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伤。
可恶,要是我真的有那种超级厉害,一放出来就可以颠覆整个国家的可怕能力,我至于晕倒在路边吗,不对,好像是死掉了又活过来了,说不定我真的有这么强诶!
明知道是对于自己的无力幻想,但是心情还是好起来了。
现在满脑子都是像“管他的,我天下第一”之类的危险想法,感觉要是保持下去,就算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性格形成也不奇怪,别别别,我要是一直维持着这种危险的想法,绝对一出去就会被看守的士兵抓到监牢里面,呼呼,冷静,冷静。
真是奇怪,明明不久前还昏昏沉沉,我居然不到黎明就完全恢复了正常的行动能力,头在经历过那一次急躁的搬家后,再也没有出现异样。在那次危险的意外之后,就没有人敢盯着我看了,似乎是生怕我脑袋再掉下来什么的,说实话,他们不看我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车队很快到达就近的城市。看起来纤细瘦弱,没有劳动能力的我也与他们分别,据大爷说,谁都不想带着累赘在这个世界中奔走,虽然不知道我是累赘还是瘟神,但总觉得还是放下来比较好。还有,他们盯着我也不是因为失礼喔,他们很少看见女孩子,所以才会有那种奇奇怪怪的举动!大概吧。
大爷到我走了也没有给我拿镜子,像他那样敷衍的说车上没有可太过分了。哼!
等到心满意足地结束漫游的思绪,我突然陷入一股迷茫的情绪。刚刚一直被人群包围着,直到现在才有心情来思考自己的将来。
一无所知,一无所有,这些词语来描述我现在的状态再合适不过了。无云的天空洒下满满的星光,我借着微明,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我在一片连绵的城墙前,前方是有些穷酸的城门,除开它,视野内不再有其他入口,后方是漫长的沙海,几道车辙很快就被跃起的沙粒扑倒,埋没在相似平坦的空旷之内。
我看着飞舞的沙粒从一种形象变到另一种形象,里面带着风的走向,画着人类少能企及的美丽图样。我入迷了,在意识到之前,天空已经泛起清紫的晨曦。
管他呢,我的脑海里跳出三个字。
我回过神来,走进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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