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时,新月如钩,阴风阵阵,新寒入裘。
洛京城中灯火繁华如昨,只是多了许多紧张气氛,城墙上有士卒来回巡逻,不时向外看去。居高临下,便能看到城外数里,驻扎着一支大军,衣甲不整,器械不齐,却气势如虹。
城墙上的士卒当然看不到那么远,但他们能感受到战争的气氛,感受到叛军恢弘的气势,只觉得身上的甲胄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夜深露重,许多人难以入眠。洛京城被围困已数日,粮价高涨到斗米数千的地步。若非城中有数座常平仓,按户发粮,恐怕早有人要夺门献城了。
然而久守必失,洛京城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没有人能够知晓。同样的,白阳教叛军虽抄了许多大户,粮草也不足以围城期年,充其量围城数月。
双方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上层修士斗法出一个结果。
在洛京上空,两位还丹真人再次碰面。
“三日不见,前辈无恙否?”屈行谨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徒弟严鹤亭,向钓叟何寒暄道。
自己的徒弟,屈行谨自然最是了解,掐指一算,就明晓严鹤亭此刻的修为境界。严鹤亭境界未涨,修为倒是精纯了许多,不像是苦修三天,反而像是苦修数十年。结丹的成功率都高出了不少。
这是钓叟何传授的秘法吗?
钓叟何还是那副渔翁装扮,笑呵呵道:“无恙无恙。就是三天太短,你这徒弟着实良材美玉,我还没调教过瘾啊!”
屈行谨一笑,指了指季怀忧,“前辈若是想要收徒,裴知行也是不错的选择呢。虽只相处三日,贫道也看出此人资质出众,心性了得,乃是难得的修道种子。就算在名门大派中,也能夺得真传之位啊!”
钓叟何也瞥了一眼季怀忧,摇头道:“此子道体定型,阴神已成,与老叟我没有师徒之缘啊。再说,老叟正忙着渡劫,哪里有时间调教弟子。”
又聊了几句,两位真人各自退后,让开一片空间给两个年轻人。
严鹤亭率先行礼道:“裴师弟先请。”既然裴知行受老师教导了三日,那便是他的师弟了。
季怀忧抬头望天,摇了摇头,“师兄先请。我那术法,乃是后发制人的。”
闻言,严鹤亭点点头,轻喝一声,掐诀念咒,从口中喷出一朵赤红色火焰来,这火焰出口时不过是个花骨朵儿,在空中飘飘摇摇,仿佛吸摄了许多养料,长大起来,像是红莲绽放,千朵万朵,熯天炽地。
此时正下着细雨,潇潇洒洒,浇在火上,非但没有浇灭火焰,反而像是火上浇油,越泼越灼,从四面八方围向季怀忧。
屈行谨见了,也不禁感叹:“不愧是钓叟何,居然教出了三昧真火!”
对还丹真人来说,三昧真火乃是寻常手段,催动金丹便能生出的丹火,收发随心,而对阴神修士来说,三昧真火就是沾着就燃的恐怖神通了。
寻常凡火、灵火,纵然可怕,以真气也能防护住,三昧真火却连真气都能引燃,把浑圆真气都能当油烧,可谓是阴神境界无敌手的强绝神通。
难怪钓叟何对文斗这么有信心。屈行谨先前只算出钓叟何使了手段,让严鹤亭练气修为涨了一大截,便以为钓叟何是要严鹤亭以势压人,从而取胜,却没想到钓叟何的手段,提升练气修为倒是其次,炼出三昧真火才是关键。
他不禁看向季怀忧,季怀忧神色平静,腰间悬挂着一枚玉佩,正是封印了他部分法力的玉符,在生死关头能救上一命的。严鹤亭腰间也有一块,是钓叟何给的。
正是因为有保命玉符在,不伤及性命,不伤及己身,能让双方的还丹真人决出胜负,这种文斗才会流行起来。
且说严鹤亭依言先行出手,三昧真火弥漫天际,威势赫赫,但他毕竟待人宽厚,并未真正出手攻击,只是展开阵势。
剑术有套路,术法自然也有招式。或许不如术法本身,但这些招式套路也很重要,钓叟何修行数百年,在术法套路上可谓是出神入化,教导严鹤亭掌握三昧真火后,他自然也教了严鹤亭运用三昧真火的招式。
严鹤亭控制三昧真火分散处成千上万火焰,一一飞在空中,组成阵势,便是钓叟何传授的天罗地网势了。
戌亥为天罗,辰巳为地网。戌亥是六阴的终点,辰巳是六阳的终点,正所谓物极必反,此门阵势便是布阵在敌人运动的尽头,逐渐缩小包围,进而使人落入罗网,无法脱身。
简而言之,就是先把罗网铺开铺大,再慢慢收网。也是水火之类的攻击型术法最常用的阵势之一。优点是容易对付快速移动的目标,让其无处可逃,缺点则是罗网铺得太开,就容易被击破一点,让人脱出罗网。
严鹤亭阵势只展开一半,三昧真火蒸腾如雾,像是火烧云一般蔓延半边天际,明明是半夜子时,自下方洛京望去,却像是傍晚一样,漫天晚霞如烧,景色壮丽,又像是彤日升起,只是方向却反了。
见严鹤亭三昧真火积蓄多了,季怀忧也拔剑在手,像是踏在水面一样,踏在虚空如履平地,身影拉成一条直线,直冲严鹤亭身前。
他来势本已汹汹,又一连串的泼洒出许多剑气。这些剑气本身呈现出半透明的水蓝色,此时反射着火光,顿时五彩纷呈,像是锦绣匹练一般,分外好看。
严鹤亭双目微眯,紧盯着来袭的许多剑气,心中暗惊。怪不得他不怕先手优势,他的剑气速度未免也太快,简直如星驰电掣,若非双方本就有一段距离,严鹤亭怕是只能用护体真气硬抗其中一两道了。
但现在则不同,严鹤亭一边掐指计算,一边招来几朵三昧真火抵挡。
这水色剑气大概就是当年九疑宗八极剑诀中对应坎剑的水月剑气。钓叟何知晓这裴知行得了九疑宗的剑术传承,自然也把这些情报一一告知了严鹤亭。
有了情报,严鹤亭再掐指一算,便轻易算出了水月剑气来袭的轨迹,任其路线精妙,飘渺无痕,还是被三昧真火焚化为几缕水汽冉冉升空。
再一招手,漫天三昧真火就正式压了下来。
便如屈行谨所说,他这弟子堂堂正正,出手也是以势压人。修行数十年的真气尽数转化出三昧真火,如陨星天落,小部分分布在季怀忧身侧,小部分覆盖季怀忧可能移动的路线,大部分则分布在外围,或包抄,或绕后,短短几个呼吸,就像绕日的星星一样,把季怀忧包围在了中间。
修士之间的战斗自然是全方位、立体式的攻防移动。其中各种进攻防御,若是不通算术,只凭直觉,自然是轻易被围困住。
于是季怀忧飞遁了半天,没有拉近距离,反而被严鹤亭的三昧真火包围住,四方上下,全是炽烈的火焰。
这些火焰无物不焚,就连落下的雨水、周围的空气都被炙烤得干干净净。
落入罗网之后,季怀忧不断甩出水月剑气,水月剑气虽然五行属水,对三昧真火也效果一般,往往四五道水月剑气才能冲破一道三昧真火。
水火碰撞,不断发出嘭、嗤的声音,包围网也不断缩小。
季怀忧只能从周身窍穴都不断射出剑气,才能抵抗住那些三昧真火,更是需要不断真气护体,抵御三昧真火带来的高温。
还不认输吗?严鹤亭正疑惑着,就见季怀忧露出了笑容。
“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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