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佑棠觉得自己自从进入中枢后就没有一天过得舒服，不像在地方，基本上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民生，简单充实，不用考虑太多的事，看到治下百姓生活渐渐好起来，他由衷地感觉高兴。

进入中枢后就不一样了，每一句话，朝廷的每一项决定，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活，甚至对朝堂有利的事，未必就与民有益，不得不权衡，不得不去选择。

有时候他怒不可遏，去据理力争，可到头来依然没有任何用处，有时候甚至需要他亲自去下决定、去做某些事，比如夏州之事。

很多很多，宗佑棠感觉自己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过。

作为中枢要员，不是他只会感情用事、不会站到全局长远的角度看待问题，而是中枢某些人的出发点已经完全偏离，他却无能无力。

特别是今日，他唯恐自己唯一看重的后辈也跟自己分道扬镳，从此成为路人。

好在，姚清知道他的难处。

“老夫怕是不能跟你一起去夏州！”宗佑棠最终还是拒绝道。

“为什么？”姚清有些失望，他姚清宗佑棠去夏州，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处理政事，最重要的还是为了保护他。

“理由很简单，老夫过去完全是在给你添乱，你是不知道老夫在夏州生民眼里的形象。”宗佑棠苦笑连连，“新人新气象，再用老人，反倒不好。”

他隐隐能感觉到姚清的想法，自己若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对姚清也不是什么好事。

“再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说我愿不愿意，陛下也不可能放我离去，何必因为我一个人让陛下再对你另起心思？”宗佑棠又道。

姚清点点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其实他能想到，宗佑棠今后在朝中的日子必定会很艰难，正如两人所说的那样，皇帝综合各方面考量，大概率会同意荣王外封夏州，但也肯定会拿夏州换取鬼王宗的支持，借此力打力，坐山观虎斗。

无论最终荣王一方受损，还是鬼王宗吃瘪，再引发五大宗门强烈反弹，对朝廷来讲都是好事。

一本万利的买卖，何况夏州已无用，不如弃掉。

如此一来，朝廷搜刮无数救命钱粮不会明说的前提下，宗佑棠当初力主收复夏州的行为便有些可笑了，定会召来无数反击。

皇帝为平息怒火，也定会让宗佑棠背锅，卿事殿卿事甚至大司徒肯定都保不住，最多落个闲差然后半边缘化。

短短一年多时间，起起伏伏，几乎经历了旁人一生的波折。

就是姚清想到这些，也不免叹息。

“怎么了？看你的表情，似乎有点同情老夫？”宗佑棠笑道。

姚清摇头。

“不必如此，今后是你们的天下，我也看看，你们心中的天下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千万别让我失望。”宗佑棠意有所指道。

“定不会让大司徒失望！”姚清很坚定，哪怕他最后也没有做到，哪怕他最后亦身死道消，他也要让这个世界看到某种希望，留下无数种子。

“那就好那就好！”宗佑棠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又道，“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大司空，他应该不会拒绝你，毕竟国师一到位，他这个万年不动的大司空估计也要坐到头了。”

他跟詹知行的通信一直没有断过，也明白詹知行的心思，是以才给姚清推荐。

姚清闻言，自然就想到了天工别院，当初自己还留下了一个暗子，或许也到了收获的时候，这次也不必跟皇帝客气，给他来个断根。

宗佑棠哪里能想到姚清不做则已、一做就是这种绝子绝孙的风格，他在夏州停留的时间比姚清更久，是以了解的情况也更多，便一一给姚清道来，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能用，等等事无巨细全部说了个遍。

姚清直到午时才告辞离去，他马不停蹄来到道院，见父母及姚禹正在一起说话，也不避讳他们，把现在情况和自己想法都与三人分说了一番。

“夏州吗？”荣王对王府损毁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对外封夏州有些犹疑，“陛下会同意？”

姚清便道出宗佑棠和自己的一些推测。

“如此一来，我们一家人可是自绝于大虞了，从此自生自灭，再与大虞无关。”荣王叹道，终究都是姚氏族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姚字，要让他从此与大虞一刀两断，内心深处一时间还真接受不了。

“陛下召元神高手入主国师之位，孩儿背后亦有元神，帝都之大，却容不下两尊元神，若是强留，必然会爆发冲突，甚至不死不休，难道父王已经做好了与皇帝兵戎相见的准备？”姚清问道。

荣王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况且，小禹也到担当大任的时候了。”姚清看向坐在王妃身旁、正一脸好奇的弟弟，带着深意道。

荣王看着姚清，他自能听得出长子言语中潜藏的意思，惊讶之余又有些感叹，自己这一系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

“王妃的意思呢？”荣王又问，这一步很难迈出，迈出就没有回头路，至于姚清姚禹两兄弟将来如何，他感觉长子全都有考虑，似乎自己也管不了。

“自然是听清儿的，这帝都待着有什么意思，整日里担惊受怕，还不如到地方去。”王妃并没有听出姚清言语中的深意，只是从王府如今面临的局面上考虑。

至于夏州到底有多远，她心中暂时还没有概念。

“那好！”荣王很快也就有了决断，王府虽大，涉及的人也多，但说到底也只是他们的家事，既然家人们都没有意见，他自然无所顾忌。

而且此一时彼一时，长子是修士，背后更有元神高人，未必就不能争一争天下，百十年前拱手相让的皇位也未必就不能拿回来。

“既如此，清儿你负责出发前的准备，为父则进宫见陛下，想必他也乐意把我们困在夏州这个四战之地。”荣王起身说道。

“让小禹跟着诸位管家负责吧，我还另有要事。”姚清道，正如他所言，从现在开始，姚禹就要逐渐担当大任了。

荣王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缓缓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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