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元年冬十月,废后王氏崩于永延殿。贵妃梁氏临盆在即,是夜,司天监发现岐地上空有帝星出。皇帝令前将军梁武巡抚雍州,暗访岐地,祠五畤乃还。然梁妃难产血崩,所诞并无婴孩,唯余一血块。皇帝令当事一应人等陪葬梁妃,永久封闭猗兰殿。”记下最后一笔,执事太监把这本起居注,放入了暗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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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冬天很美,也很荒凉,天高云淡,一地白雪。远眺有巍峨的雪山连绵,近处则有大队车马施施而行。
这队车马前有六骑引路,后有大纛十二面,每面大纛都有四人托持牵扯。之后还有大驾、小驾、法驾接续而至,前前后后共三十六驾马车。其旁还有护卫骑兵缓缓而前。这些马车,连车带马,一墨色漆黑,本朝自诩秉承水德,尚黑色。这些一墨色漆黑的马车只有皇帝出行才能使用。这次前将军梁武代皇帝巡狩,才能用上。
这些马车在雪地上碾出一道道车辙,俯瞰之下像是一支墨笔在洁白的熟宣上画出一道黑色的蜿蜒。这黑色的尽头遥指着京师的方向。
“扑愣愣”一只有上阳宫标记的信鸽被随车侍卫抓在了手里。拆下绑在脚上的苇管,信鸽灵性地自己去后方找水喝了,侍卫则策马去交差。侍卫一路喊“报……”,嘴边哈出一团白气。
车队中后段的大车里,不知名的热能让车内温暖如春,花纹繁复的香炉里飘来阵阵异香。一个年轻人端坐车内。只见他一手翻着邸报,一手摸着鼻子,面无喜怒。
“将军,京师密报。”车外伸进来一支苇管。
梁武接过苇管,一把捏碎,展开里面的纸条。一扫了一眼便碾碎了纸条。嘴唇紧紧抿在一起,鹰目盯着前方,似要穿透车厢直射京师。
为前将军驾车的侍卫,忽然感觉到背后似有火灼,忍不住伸手往后背上一摸,入手却是一片冰凉。
“好好驾车。”一个淡漠的声音自车厢响起。
“是……”侍卫浑身一凛,绷直了身体,忽然感觉背后的灼烧之感好似没有过一样。两旁的骑兵,个个夹紧战马,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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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太监在宣室外轻呼。皇帝已经在宣室待了一天了,午膳和晚膳都被挡在了外面,没人知道皇帝在里面干什么。
“传卫尉,廷尉。你先进来。”安静了一天的宣室传出了皇帝的声音,同时宣室的侧门开了一条缝。
“是。”大太监蹑步侧身进了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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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宵禁,内城封锁。
外城往里看,只见西南边的几个坊火光冲天,隐隐传来一些喊杀声。
第二天,只见御卫在各处布告栏张贴告示。很多人围着告示打听,有个识文断字的在讲解告示大意,总结起来就是
“江夏侯,永城侯,南雄侯,巩昌侯意欲勾结在驻扎在陈桥驿的右将军赵参谋反。被侦知后败露,前将军梁武于陈桥驿,歼灭右将军赵参全军。卫尉府抓捕了四家侯爷,及其全家。廷尉府通宵办案,四家侯爷全家问斩,其三族刺配二千里。”
围观群众交头接耳,宰相门前三品官,他们平时能结交上这些侯府的一个小管事,也够酒后吹嘘了,更遑论这些豪门正主,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离他们实在太远了。
虽然有人感觉这案子办得也忒快了些,但内情过于隐晦,也只能摇头唏嘘。忽闻得有人在悲声放歌:“俺曾见,京师玉树莺声晓,洛水绕城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京师百姓总归是见惯了大场面,虽心有戚戚,但是这悲歌似乎道出了他们此时的心境。布告栏前小聚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各自干各自的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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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一角,转弯口一个不大的酒肆里,人来人往。有人在外面喂马,有人在柜台打酒,三三零落的桌椅板凳上坐了一些喝酒的闲客,他们有的自酌自饮,有的三五成群,呼朋引伴。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清瘦的道士,道士旁边跟着一个书童模样的小道士。虽然道士不忌饮酒,但是酒肆里却是不常见的。不过四周的人似乎没人留意他们,偶尔有目光路过,也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接着就看向其他方位去了。
“师傅,昨夜这么大动静,这大魏京师是要乱了吗?”小道士一边喝酒,一边问道。
青年道士好像不喜饮酒,酒盏理他远远的,他只是手握一把木剑,用拇指反复搓拭剑刃,那拇指好似一把刨刀,一把拭过,木屑片片滑落。
“参疑之势,乱之所由生也。”
“师傅,徒弟愚钝,说明白点。”
“你是愚钝吗?这次回去看来要让你大师兄好好督促你功课了。”青年道士微笑道,“等级不同的臣子都参与到争权夺利之中,这才是产生祸乱的根源。”
小道士喝了一口:“大魏皇帝执政五十来年,千秋以高。成年皇子也有好几个,但就是没有一个伴帝星而生的,于是就迟迟不立太子。前而个有帝王星升,恰好梁妃又快生了。接下来,立太子,定国本,本来顺理成章。没想到昨夜,竟然大开杀戒,几家开国公侯被砍得人头滚滚。想必应该是宫里起了变故。梁武这杀胚此次去代帝巡抚,回来自家姐姐却出事了。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祸端来。”
“慎言!”
“又没人听得见。”小道士有些不服。
“哆。”青年道士用木剑敲了一下小道士的头,小道士侧身想躲,却根本躲不掉,更像是自己撞上来一般。“不知而言,不智!天下能人何其多?小子安敢妄言。”
“师傅说得对。但大师兄说,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师傅本来就是天下第一,有师傅在的地方哪能有什么问题。智有师傅呢,我只要晓得忠就好了。”小道士似乎没听进去。
青年道士想继续敲打他,但是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说:“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梁武勇力过人,武德丰沛,这样的人必通顺逆之道。这个事情已经有人付出代价了,若要再多事,就是逆乱之举。梁武是不会乱来的。这次回去你要好好用功,道门奥妙你一点就透,但是玄学奥义你却知之寥寥,此非正道。须知法门万千,但是练出来的人却是没有几个,知道易,行道难,知道易,行道难……”
“好了好了,知道了师傅。我这次回去就自己去看道藏,别让大师兄督着我了,反正此间无事了,我们回去吧。”
“你之所务,在淫察而就靡,我若不察,则你废置矣。小小伎俩,岂能如你心愿,这次我让你大师姐督着你!”说完青年道士便起身往外走去。
“不要啊师傅,我哪敢和您斗心眼啊?我一定好好用功,哦不,还是让大师兄督促我吧。大师姐贵人事忙,就劳烦她了……”小道士连忙追了出去。
但不管小道士跑多快,就是赶不上前面闲庭信步的青年道士。他俩穿梭于京师摩肩接踵的大街上,却没有挨着一个过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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