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盏看着柴桂那不可置信的模样“咯咯”乐了,“我说东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怎好当做消息在您面前卖弄呢?事实上,那环儿中意的是曾经的都卫将军。”
“莫宛珏?”
“没错。还记得玉衡公主花车招亲的那天晚上,那位莫将军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来接他的马车上下来的就是那个环儿。春宵一度,原指望着能就此上位,却不想对方竟然横死。此时,这丫头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你说这个时候,她该怎么办?”
柴桂听罢终于转过那个弯,他看着银盏说道:“你故意安排了方才那出,让我听到动静,再顺势讲出这番说辞。你想让我帮她?南凌第一谍报何时变得如此热心肠了?”
“就当我金盆洗手之前为自己积的福报吧。”
柴桂点点头,“行,我答应你。现在,我可以见我要找的人了吧?”
银盏向旁一闪,“东家,请!”
银盏的这间香闺,柴桂也曾来过数次,却是第一次知道这方寸天地间竟还藏着一间密室。
密室里的女人看到柴桂立刻双膝跪地,“贵人救我!”
“我正是来救你的。不过,你需将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原来,那女子叫胡桃,她的父亲正是当年直接经手军需一事的差官。
“那时我年纪还小,常在爹爹书房玩耍。一日,家里来了两个人,看起来身份很高,爹爹把他们迎进书房又遣开了下人。我那时正躲在书桌下,便没敢出声。他们谈了很久,具体说些什么我那时也听不大懂,隐约间就是什么粮啊铁啊。哦,我记得父亲管那两人叫莫大人和——太师。我就记得这么多。”
莫大人自然就是如今的莫太傅,太师——郭皇后的父亲郭太师。果然是他们二人。柴桂想着又问道:“你再好好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
“年数久远,我那时又小,能想起的不多。总之,那天过后没几日,我娘就带着我回了娘家。”胡桃说着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对了,爹爹当时给了娘亲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直觉告诉柴桂那一定是个关键物件。
“用牛皮包着,好像是一份文书。”
“文书?上面写了些什么?”
“我不识字。不过,娘亲曾跟我提及,说爹爹当年给她这件东西的时候有交代,说倘若平南王班师,且找到我母女,便将此物交给他,若他没有找来,或是根本没有归来,就让我娘带着我隐姓埋名,远离皇城。”
此时,柴桂大约已经可以确认,那一定是件关键证物。
就听胡桃接着又说:“都怪我。只因我的婚事迟迟没有着落。娘亲想起外公曾给我订过一门亲事,这才回到老家丰县。原以为,时间久远,不论爹爹当年得罪了谁,都已过去。我也在丰县成婚,过了两年踏实日子。不想,竟祸从天降。是我害死了夫君。”说着,便嘤嘤嘤哭了起来。
柴桂此时可没工夫怜香惜玉,他紧问道:“东西呢?”
“三个月前,娘亲过世,就随葬了。”胡桃说着止住抽泣,眼巴巴地望着柴桂,怯微微说道:“贵人,那些人还会来吗?我怕!”
丰县距皇城不远,但想到要拿证物就要动人家娘亲的坟,如果再不能护住对方就委实过不去了。柴桂脑子一转,看来,即使没有银盏的请求,那个环儿的忙自己也确得帮。
柴桂走出密室,看着守在外面的银盏嘴角微微一翘,“现在轮到你那桩事了。”说着冲外面道:“陈重,把人带进来!”
环儿被带到柴桂面前,看到熟人她只是一怔,并未显得特别惊讶,反而不自禁地朝着一旁的银盏瞥了一眼。
柴桂笑笑,直接问道:“你们早就认识吧?”
环儿这下面露惊讶之色,慌乱中再次看向银盏。银盏却镇定自若地笑着说道:“明白人面前,你就全招了吧。”
原来,环儿和银盏早在玉衡公主招婿前就相识了。
那时,公主在皇城一众贵族子弟中挑选驸马。养在深闺的她哪里知道城中男子的事情,只能是看家势,看相貌。她唯恐自己选错了人,便让环儿悄悄去城中打听备选诸位的品性名声。
环儿也是大姑娘一个,哪里摸得着门道,就见她假扮小厮模样,没头苍蝇一般在城中一通瞎打听。
这时,一个路过的女子故意撞了她一下,害她手中名册掉落。那女子身姿扭捏,妆容艳丽,一看就不是良家女。环儿心生厌弃,故意向旁闪了闪。那女子却拾起名册用手帕弹了弹递还道:
“小娘子,当心呐!”
娘——娘子?环儿心里话,自己有扮得那么不像吗?
环儿什么都还没说,对方却像听到了她的心里话,说道:“你这身扮得还像那么回事。只不过,若是真的小哥,这会子眼神就不会往下面看了。”
环儿猛然抬头,才看清对面站着的竟是位绝色女子。
那女子巧笑倩兮,婉婉道:“公主殿下就是这般选驸马的?”
环儿一惊,自己并未暴露身份,她怎么知道是给公主选驸马的?
“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娘子心里不清楚吗?你手上这些可都是皇城中一等一的权贵子弟,试问哪家贵女敢这般当街打听他们的是非?想来,咱们最最尊贵的玉衡公主倒也正值花嫁之年。”
“你——”
“你别忙着否认。我并无恶意,也不会声张,只是看你如此耗时费力却没什么成效,恐你回去不好交差。”
环儿听此话正中她的软肋,加之对方又是个极美极和善的姐姐,便一时松口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认识一下吧,我叫银盏。”
“我叫环儿。”
“既然认识了,那姐姐就教教你这桩差事该怎么办。”
于是,银盏将环儿带到春兴楼。环儿心想自己今日的装扮这花楼倒也入得,便随银盏去了。
“银盏姑娘这回该告诉我怎么做了吧?”
银盏轻笑着,不紧不慢道:“首先,要去花楼、赌坊,查查这名册上的都有哪些是常客,尤其那些有欠债记录的;接着,可以去医馆看看他们是否有就诊记录,特别是有隐疾的;然后嘛,去书院问问他们的课业情况,成绩好的自不必说,成绩若是不好,究竟是不大用心还是怎么都学不会。当然,这些地方对客户信息自是保密的,那就要看是否有足够的权势让他们说了。”
光听这些,环儿已经觉得茅塞顿开。却听银盏继续道:“若是再有时间,便去济善堂之类的地方问问,看看他们是否有人常行善事。”
如此一来,从品性、身体、才智还是慈悲心,方方面面就都能知晓了。环儿一时激动,脱口道:“姐姐说得极是。我这就回去禀报公主殿下。”话一出口,方觉自己竟然承认了对方的猜测,于是脸一红,
“姐姐说了不会声张的?”
“自然!我也是看你我有缘才多此一事。再说,我一风尘女哪里敢得罪公主?”
说到这里,柴桂饶有意味地问环儿,“她就这般帮你?竟无所求?”
“也不是——”环儿偷眼瞟着银盏,见她微微点头,才接着道:“姐姐说,若她献策有用,也请奴家投桃报李,帮她传个消息进宫。”
“哦?”此时柴桂已经明白银盏的用意,那时姐姐已经入宫,她是故意接近环儿,用她往宫里传递情报,却也好奇她是如何做的。
便接着问道:“她让你给什么人传消息?又传得什么消息?”
“嗨!”银盏嫌他啰嗦,赶忙把话抢过来,“就是妾身在内廷的情郎啊。妾身也没传什么,就是送个帕子、香囊什么的。王爷,难不成还吃味了?”
一句话呛地柴桂连忙把眼转了过去,随让环儿继续陈述。
之后,环儿便按照银盏的建议行事,果然从那些勋贵子弟中选出了两位,其一就是莫宛珏,另一个则是徐亨。玉衡公主虽与莫宛珏相识多年,却偏不喜武将,故而选了徐亨。
虽然公主心仪徐亨,但环儿自很久前便仰慕莫宛珏。那日,花车选亲后,趁着玉衡公主心情大好,她便请了假出宫,想要安慰莫宛珏。得知莫宛珏在春兴楼,她便雇了马车去接,并将醉酒的莫宛珏带去了公主府。然后发生的便是不可描述之事了。
柴桂听到这里不觉微惊,玉衡公主若是知道自己的公主府落成后第一个入住的竟是一对野鸳鸯,不知该做何感想?
再往后,环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本想随公主出嫁后搬出皇宫,便能去找莫宛珏讨要名分,却不想莫宛珏剿匪遇害,自己腹中的孩子反成来历不明,眼看月份渐大,就要瞒不住了,实在无奈之际她想到银盏,便来求她出出主意。
“她们这样的家奴出了丑事,轻则堕胎,重则是会被主人打死的。妾身看她也是走投无路,这才出了主意。”银盏把话接道,“妾身让她故意讨好驸马,行谄媚之态,却要把握分寸,既要有明显的勾引意图,又不可太过露骨。待公主发现,轻则将她逐出公主府,那样最好;再不济就会让管家将其发卖,到时自有办法让她被卖进春兴楼。同时,妾身也夸下了海口,说妾的恩客可是皇城中数一数二的勋贵,又最是怜悯弱小,定会出手相救。”
其实,不需银盏说这许多,当柴桂得知环儿怀了莫宛珏的孩子时,他的心就动了。可是,为了确认,他再次问道:
“环儿,你口说无凭。如何能证明你肚子里的是莫氏骨血?”
“我——奴家就是无法证明!也不对,平南王妃可以证明。”
莫婉卿?“她如何证明?”
“那晚之后,奴家也曾向莫将军索要信物。他起初不肯,说今后只多纳了奴家,莫氏的信物是要给明媒正娶的正妻的。并承诺,待公主大婚后会向公主讨要奴家。奴家不放心,便强取了信物,并对他说:
‘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份,自不敢有更多奢望。待他日,将军纳了妾身,自当将信物奉还,定不会误了将军迎娶正妻。’”
“信物?什么信物?”
“是将军随时佩戴的玉佩,通体洁白,边角处刻有一个‘宛’字。”
那枚玉佩在她手中?柴桂紧问道:“为何又会和王妃扯上关系?”
“王妃那时还未出嫁,她入宫陪伴公主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奴家所藏的玉佩,并认出是兄长之物。奴家一时心虚,见她对那晚之事一无所知便谎称是在宫外偶然拾到的。她也没有怀疑,拿了玉佩,转手还送我一只镯子,说是帮她兄长找回失物的答谢。”
环儿说着不忘亮出手腕上的玉镯。
柴桂清楚,这丫头敢把莫婉卿搬出来当证人定是不敢说谎。随问道:“那你现在的诉求是什么?”
“寻一安身地,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养育他长大。”
“好,本王帮你达成所愿。”说着冲门外道:“陈重,去找老鸨,就说本王要给环儿姑娘赎身。”
“当心点。”银盏从旁道,“别让那老妈子把你黑了!”
环儿退下后,柴桂与银盏商定后续事宜。
“已经决定好了?”
“嗯。早在接东家的买卖之前我就想好了,这是最后一单。”
“也好。”柴桂说着掏出一只纸条塞到银盏手中,“最后再为本王做件事,去这上面的地址取件东西。之后,就可以和你的‘情郎’双宿双飞了。”
银盏知道柴桂故意加重音的“情郎”所指,于是笑笑,玉指婆娑帮他理了下衣领,“江湖路远,就与东家在此别过了。”
那天,不少人看到一个轻纱遮面的女娘在春兴楼前上了平南王府的马车,跟车的是平南王的贴身侍从陈重,原来,平南王在春兴楼赎了个姑娘。
实际上,从正门上马车的是胡桃。真正被真金白银赎出来的环儿则钻进银盏的行李箱,从后门被运了出去。
那日,很晚柴桂才回府。莫婉卿身体疲乏早已歇下,根本没有注意前院的动静。
然而,柴桂却径直来到莫婉卿的房间,说是想喝甜汤解酒,还要莫婉卿亲自去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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