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心兰举步上前,沉声道:“本姑娘是本宅的主人,你们是……”
“什么?你……哦!原来你是费二小姐,失敬失敬。”冯大爷奸笑着说,一双色眼狠狠地在主婢三人身上转,似乎乐不可支。
“你们是……”
“二小姐刚回来,大概还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
“你说不说?”
“在下冯大海,目下已是心园的主人。”
“什么?”
“令姐已将心园卖给我了。”
“哼!心园不是家姐的产业。”
“二小姐不在家,她做得了主。”
“家姐呢?”
“她?哦!在里面,令姐已是在下的第五房小妾……”
“啪”一声暴响,费心兰给了他一耳光。
“嘭”一声大震,冯大爷仰面倒地。
厅口出现了胸口全是血的费心芝,摇摇晃晃地厉叫:“妹妹!替我做……做主……”
声未落,突然摔倒在地。
冯大爷倒地,十六个爪牙大吼一声,拔刀冲上。
柏青山一掌将江怀忠拍昏,喝道:“不要让一个人走了。”
小琴小剑皆放下行囊,一声娇笑,扑入人丛。
费心兰抱着小珂,奔近乃姐狂叫道:“天哪!姐姐,姐姐……”
柏青山奔到,抱起心芝说:“她昏倒了,吐了这许多血,很糟,先安顿下她再说。”
厅口,琴剑两婢像是虎入羊群,不用兵刃,掌劈指点像两只蝴蝶,在人丛中飘舞,只片刻间十六名爪牙倒了一地。
内室中,柏青山与费心兰对心芝施行急救,九还丹绾住了心芝的一缕芳魂,醒来时抱住乃妹哭了个哀哀欲绝天昏地黑,昏厥了两次。好不容易止住哀声,痛心疾首地将近来的变故,以及这三天来的恶梦一一说了。
费心兰病体尚未痊愈,只气得娇躯发抖,脸色泛青。
柏青山倒还沉得住气,加以温和劝解,出堂先打发轿夫回程,在大厅审问冯大爷一群爪牙。
小琴小剑两婢早就对江怀忠怀有成见,她两人负责上刑,这一群痞棍无赖,哪还会好受?冯大爷一概否认他的罪行,一口咬定皆是江怀忠自作自受,自愿押屋卖妻,他只是情面难却成全对方而已。
江怀忠已是吓破胆的人,怎敢否认自己的罪行,将受迫被骗的经过一一说了。
柏青山不动声色,先安顿好了一切,然后亲自跑一趟府城。本来,他不是执法人,原想将这群恶贼交给官府处治。但经他在府城半天的打听,知道冯大海在府城的势力情形,立即打消了交给官府治罪的念头。
撇开冯大爷交官府横行不法的事实不谈,这场官司打不得。冯大爷有人证物证,证明江怀忠押屋卖妻皆出于自愿。而江怀忠的自辩,于法站不住脚。而且牵涉费心兰姐妹,要她们抛头露面上公堂,后果堪虑。不论是否能获得公平的审判,后果皆极为严重,根本不必打官司。
返回心园,他与心兰主婢有一番商量。
心园内房屋甚多,大户人家有三五处秘密地窟平常得很,冯大爷与江怀忠十八个人,被放入地窟不见天日。
一天中,有三批人前来询问冯大爷的下落。柏青山出面挡驾,一问三不知,声称从未听说过冯大爷其人。
他自称是费家的亲戚,是心兰姐妹的表哥,入村找到里正,出重金招请人整修庭园。仅一个下午,全村的男女几乎全来了,心园立即神奇地恢复了原来面目,气像一新,不再是庭院荒芜的破落户了。
曾经有一批人想强行进入找冯大爷,但看到园内人太多,不得不见机溜走。
他请来了五名村妇与三位村姑,负责内堂诸位姑娘的起居饮食。再请四名村中老实健壮的长工照管门户,内外有一个大男人,那是完全不同的。
入暮时分,他穿了一袭青袍,外披玄狐裘,出现在南湖跨塘桥码头,找到一名船夫,塞一锭银子在对方手中,笑道:“兄台,劳驾指引,在下想到小桃红的船上歇歇。”
船夫一看是十两银锭,眼都直了,恭顺地说:“公子爷,请随小的来。”
上了船,船夫说:“小桃红的船,在对岸一处湖湾,今晚恐怕她已有了客人,但公子爷慕名往访,小坐片刻谅亦无妨。”
有钱可使鬼推磨,船夫贪重赏,将他带至对岸的河湾,在湾底的一艘荡湖船旁插篙,荡湖船一看便知,前舱高而宽敞,像是楼,所以也叫楼船,是专为游湖而制的花船,前舱面有布篷遮阳可自由张撤,一看便知。
舱内有灯光,传出隐隐笑语莺声,后舱面有一名仆妇,照管着舱面,亮声叫:“靠远些么不懂规矩?”
柏青山要船夫稍候,他自己越船而过。
“咦!你这人怎么敢乱闯?”仆妇大叫,沿船舷奔出舱面。
柏青山先不愿造次,将一锭银子递过,低声道:“大嫂,小生有请桃红妹出舱一见,感谢不尽,一锭银子暗示敬意。”
老鸨婆见银眼开,接过银子低声笑道:“你等一等,姑娘舱内有客,老身去唤她出来。”
不久,老鸨婆带了小桃红出舱,掩上舱门低声道:“有何体己话不妨多说,里面有你两位姐妹招呼,不妨事。”
小桃红低声应喏,袅袅娜娜地向柏青山走来,媚声问:“是哪一位公子爷哪?怎么这时才来呀?”
柏青山颔首招呼,笑道:“小生姓赵名钱。姑娘就是桃红姑娘吗?”
“奴家正是桃红,公子爷……”
“姑娘,大事不好。”柏青山低声说。
“咦!什么不好?”
“三天前桥头,姑娘与冯大爷定下的美人局事败了。”
“咦!你是……”
“费家已向衙门告发,知县大人已发签四处捉人。小生是冯大爷派来通风报信的,姑娘必须及早躲避……”
“哎呀!这……冯大爷的事与我无关,也不是我引诱江爷上船的,我……”
“你总算是得了好处吧?”
“天知道,说这种话不怕遭雷打火烧……”
“你如果不想打官司,就得赶快跟我走,冯大爷已准备了去处,要我带你藏起来暂时避避风头。”
“这……”
“走不走?等会儿公人便会找来了。”
“走,我进去交代一声……”
“你还去交代?还怕公人找不到线索吗?”
“总该带些首饰……”
“你还怕没有人照顾你吗?快过船吧。”
小桃红已乱了方寸,惊惶地随他过船。船发码头,小桃红人在舱中向他诉说那晚的骗局情形,抱怨冯大爷不该拖她下水。
柏青山装得像个局外人,笑着说:“美人局如果没有你和绮秋姑娘,便不能说是美人局了,对不对?”
“天知道,其实我并未出面引诱江爷,那晚陪宿的人也不是绮秋,而是历来对江爷有些少温情的簪玉小妹,这件事根本就与我们无关。”
“绮秋姑娘目下在何处?簪玉呢?”
“绮秋已返回杭州,簪玉今晚到谢员外的湖滨小筑应局去了。”
“好,我们去把簪玉也接走。”
谢员外的湖滨小筑在湖西南角,很容易找,船在小筑右面湖岸靠好,柏青山给了船夫十两银子,打发船离开,方搀扶着小桃红摸黑绕至房前叩门。
三更天,他回到心园,带了两个粉头,两个粉头已累得走不动了。
他马不停蹄,连夜入城找到了温家。温家老太爷赎买江宅的宅院,是经过中人从中作成的买卖,价钱相当公道,是规规矩矩的买卖,但温老太爷说出曾受到冯五爷的警告,不许江怀忠取赎,由于怕惹是非,因此将房舍转手卖给冯五爷,价款是七百两银子而非三千两,破财灾未消,平白丢了三百两银子。温老太爷取出了转卖的卖据,证明此事绝无虚假。
任何房屋地等重要买卖,契据最少也有三份,买卖双方各一,中人也持有一份,柏青山不但将温老太爷的一份借来,也将中人那一份弄到手,警告他们不可声张,不然将有飞来横祸。
一切证据齐全,这件事已比青天白日还明白,没有调查的必要了,冯大海的否认与狡辩谎言皆不攻自破。
天刚破晓,园门被人拍得山响。请来的长工拉起园门,闯入了八名凶神恶煞。
两名大汉挟住了长工,喝道:“领路,咱们要见你们的主人。”
长工早已得到关照,来者不拒,泰然地说:“主人的两位爱婢,正与表少爷在厅前的广场活动筋骨,诸位请随我来。”
园门距院门约百步,院门距大厅也有百步。踏进院门,花径尽头便是厅前的广场,绕过长春藤修剪成的绿色巨屏,便可看到广场的一切。
柏青山与小琴小剑,正在广场中活动手脚。费心兰坐在阶上的大环椅上一身绿裳,端丽高雅的风华,予人一种清雅脱俗生气盎然的特殊感受。
八名大汉绕过绿色巨屏,几乎不约而同站住了。八个人屏息以待,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喘,死一般地静,几乎可以听到飞花落叶的声息。
原来小琴正单足点地,一手高举原放置在阶右的石狮。这对石狮,每一头的重量没有千斤也有八百,一个娇小的美丽侍女,一脚着地单手举起,简直不成比例,岂不令人吃惊?
“嘿”一声娇叱,石狮脱手飞掷丈外,向柏青山砸去。
丈外的柏青山一声长笑,挫虎腰伸猿臂,单手接住了石狮,像是接住一个大灯笼,再向上一抛,直上丈余方以雷霆之威向下砸。
小剑一声娇笑从侧方冲上,来一记扫堂腿,猛攻柏青山的下盘。
说险真险,这简直在玩命,石狮砸下,两人都会被压成肉饼。
柏青山哈哈一笑,腾空而起躲过一腿,单手抓住了石狮向前飞跃丈外,大喝一声,半空中将石狮掷出,“隆”一声大响,地面似乎也在震动,石狮在丈外落地,深深陷入地中。
“你顽皮。”柏青山拍着手掌向小剑说。
“凭几斤蛮力,算不了什么。表少爷,赐教几招剑术,可好?”小剑娇笑着问。
“你先把石狮放回原处。”
“是,表少爷。”小剑做个鬼脸说,到了石狮旁,抓住石狮的前腿,喝声“起!”将石狮高举过顶,从容到了阶下,方用双手将石狮安放停当。
这时,小琴已将两把剑取来了,并不按规矩将剑分给对方,拔剑出鞘,一剑植地,一剑在手,立下门户叫:“表少爷拔剑!”
她的剑尖,距植下的剑尖不足半尺,任何人也休想将插在地上的剑拔出,对方的手只消触剑把,她的剑定可闪电似的攻出。
柏青山距剑三尺,立下户左手突然抓出。
剑虹疾闪,风雷骤发,小琴已点出了五剑之多,两人换了方位。
柏青山并未得手,绕剑准备。
小剑一旁拍手娇叫:“表少爷拔剑呀!拔呀!”
柏青山身形一闪晃,双手一挥。
小琴的剑再吐,将植立的剑完全控制在剑下。
剑虹突然向右张,原来柏青山的左手已经抓出。但见剑虹吞吐,快速如电,而柏青山的左手却从泼水不入的交织剑虹中探入,剑到手了。
接着是一阵令人心惊胆跳,空前猛烈的一场恶斗,剑虹漫天彻地,八方飞腾,剑啸声似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剑气直追三丈外,人影快速闪动,依稀难辨。
没有兵刃的接触声传出,也没有错剑的异鸣,旁观的人只看到剑光已将两人裹住,险象横生,生死间不容发,令人心胆俱寒,目眩神移。
最后,是旁观的小剑娇笑道:“表少爷让招,不算,不算。”
剑虹已止,风雷乍息,两人双剑遥指,从容一笑收招,行礼,退步。
八大汉不知是谁领头,一个个扭头开溜,老鼠般溜走了。
柏青山向阶上的心兰颔首示意,立即换了一身短装,匆匆走了。
巳牌初,他回到心园,告诉心兰说八大汉不是来自放鹤州冯家的人,而是来自东湖的一座湖畔小屋。日后如果有人再来,将不会是吓唬人的小混混,今后必须小心。
地窟中,所有的人皆在场,只有小珂不在。
江怀忠总算受到优待,坐在墙角像一条病狗。
以冯大爷为首的十七个人,全被五花大绑拴在墙上的大钉上,一个个脸无人色。
两个粉头有座位,坐在一旁发抖。
柏青山将所有的契据摊在桌,向冯大爷说:“阁下,把你的阴谋罪状招出来,目下除了一个绮秋姑娘之外,三头六脸让你们对证,狡辩哄供的人,按律罪加一等,现在,你先说。”
小琴将一把尖刀,一碗水,一碗盐,一把铁钳,一把银针,数枝点燃了的巨香,一一排列在桌上,冷冷地说:“人说我们女孩子心肠软,不敢用刑,我却是不信,等会儿上刑时,看我的手会不会软?”
说完,取过一根巨香,用火头在一名大汉的咽喉前一晃。
大汉心胆俱寒,拼命向后躲,狂叫道:“我不知情,但我……我招,我……招……”
“现在不要你招,让这位冯大爷先招。”小琴移开香火冷笑着说。
大汉已惊出一身冷汗,浑身脱力。
冯大爷知道狡辩无益,好汉不吃眼前亏,为免皮肉受苦,乖乖招供,但他并未招出其他的事,仅承认谋产夺妇,起意于贪,罪不至死。他却忘了自己曾威胁过江怀忠,要将江怀忠丢入湖底喂王八。
他也没想到此举是否会闹出人命。心芝身怀匕首,已抱定了必死之念,如果柏青山与心兰迟来一步,心芝岂不是尸骨早寒了?
柏青山恨得直咬牙,这种人留在世间,委实对不起那些善良的人。
小剑个性刚强,她阴森森地向柏青山建议道:“这种人留在世间,将是一大祸害,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尸身绑上大石头丢下白龙潭算了。”
柏青山命小琴带走了两个粉头,命心兰将乃姐带离地窟回房歇息。
冯大爷开始魂飞天外了,狂叫道:“不要杀我!我……我愿以……以千金赎……赎罪。”
小剑抓起了尖刀,冷哼一声。
“饶命!”冯大爷魂飞魄散地叫。
柏青山冷笑道:“你这种人杀掉了,未免太便宜你了。小剑,把那十六个爪牙的双耳割下来,再挑断他们的右脚大筋,放他们走。”
“救命……”有人狂叫。
“你。”柏青山指着冯大爷说,哼了一声又道:“除了割耳鼻之后,在下震毁你的督脉,这辈子你只能躺在床上等死,能活多久,看你的造化了。”
“饶命……”
“饶你不得,让你少害一些人,也是一大功德。”柏青山说,一手翻过他的身躯,在他的第十四节脊骨拍了一掌。
这地方是要害,两旁是肾门与命门,冯大爷浑身一震,全身一软,督脉毁损,脊骨亦折,立成瘫痪。
“你……你杀了我吧!”冯大爷厉叫,声如鬼哭狼嗥。
柏青山向小剑挥手,说:“晚上再来处置他们,这时让他们多安逸半天,以免惊动村邻。我先去租船,以便晚上接他们走。”
江怀忠吓得溜下地矮了半截,叩头如捣蒜,声嘶力竭地叫:“我该死,饶我一命,我……我该死……”
“我会慢慢治你的,你等着好了。小剑,拖他上去。”柏青山冷冷地说。
“拖你污我之手,你还不给我爬上去?”小剑指着上面的秘室门沉声叫。
次日一早,小桃红与簪玉两个粉头,带了行李登上了至杭州的客船,从此不敢返回嘉兴,到杭州另树艳帜去了。
放走了冯大爷,麻烦大了。
近午时分,有人送来一封书信,信上写着:“书致心园主人,午正一会。”
没有具名,但不用猜也知道是冯大爷的爪牙在捣鬼。
午正,三个彪形大汉昂然进入心园,柏青山独自在厅外立候,见来人踏入广场,方降阶相迎。三个来客皆未带兵刃,似乎不是寻衅而来的。
为首的虬须大汉是老大汤桂,在丈外止步抱拳一礼,大声道:“在下汤桂,来得鲁莽,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可是心园的主人?”
柏青山也未带剑,回了一礼客气地说:“区区姓柏,与心园的女主人有戚谊,费姑娘一介女流,不宜见客,汤兄有何见教,在下如果做不了主,必定代为转达,诸位请移玉客厅待茶。”
“柏兄请。”
“请。”
进厅后分宾主落坐,长工奉上香茗,双方都相当客气。
“汤兄,咱们素昧平生,但不知汤兄与敝表妹是否认识?”柏青山首先发问。
汤桂淡淡一笑,道:“柏兄对在下的来意,谅必有所了解。”
“不错,汤兄想必是冯大海的朋友。”
“冯大海是在下的拜弟。”
“失敬失敬。”
“在下一介莽夫,说话开门见山,如果言词问有得罪的地方,休怪休怪。”
“好说好说,彼此彼此,武林朋友有话就说,言出肺腑,不怕说错只怕不说,汤兄快人快语有何指教尚请见示,在下洗耳恭听。”
“在下是讨公道来的。”
“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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