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在外人眼里,堪称惊天动地的碰撞,因为季秋的介入,就这般落了个草草收场。
但是——
实则方才赵紫琼的一声声冷喝,却是在天穹传响,虽普通凡俗听不清晰,但凡是丹境以上的真人修者,哪怕遥隔数百里,只要目之所至,神魂观摩,则都能听个清清楚楚。
比如。
本来看着那魔雾烟消云散,华光流转的紫霄山外,尽是邪修尸横遍野,诸多玉京天真君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叫他们见识到了...
曾经一些,有关于祖师的‘秘辛’。
“当年我脉尚在大燕之时,这位女帝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一直供奉我派为国教,当时还以为是敬重祖师的身份,以及他曾经缔造过的功业,可现在看来...”
“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张道罡法剑插入鞘中,眸中惊叹之意尽显。
而其余坐镇紫霄的真君们,面上所浮现的表情,也大都与其类似。
本来,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和列位金丹真人共镇玉京天,与这千载道脉同生共死的准备,可谁能料得到,竟然还会有如此戏剧性的转变。
北洲开阳的大燕神朝...
那是当年与他们紫霄一起崛起的。
硬要说来,女帝赵紫琼,也不过就比他们早修行半个甲子而已,却不想如今竟能强横到如此地步。
就连当年祖师飞升而去后,天下绝巅之一的景祖师...都要向她低头,更不必说那纵横万载不陨,搅动东洲一时风云的玉衡三魔以及门下诸多邪脉了。
此日过后。
紫霄一脉,在这东洲,想必已经是一步迈过,天地也宽!
至于当事人。
季秋此刻心情极为复杂。
敖景要回归西海,接受传承增进修行,这点他曾是晓得的,但叫季秋没有预料到的是,此事竟是在这般情况下促成的。
“唉...”
他心中微微一叹,而掌心不知何时,已是被身后那宫裙仙子柔软的小手握住。
当道人转过头来,目视着那一双发亮的幽蓝童孔时。
神魂深处,一道曾经签订的契约忽闪忽闪,接连不断,向着他传来了一道又一道的讯息。
“不必担心我。”
“赵紫琼摆出这副姿态,不过是因为你而已。”
“本来证道之后,我若想要变得更强,变得足以与你并肩,根据西海苍龙那位族主的话讲,就需要接受那位古老前辈的传承。”
“他说,那是与我天然契合,是苍龙一脉从未诞生过的奇迹,只要我能接受,甚至有望成就明面之上的第一位斩道尊者!”
“无双,好好修行。”
“希望下次再见面,你已是元神,而到了那时...”
青蓝色的长发飘荡着,女子抿唇一笑,似乎是回想起了曾经的往事:
“我还希望,你能像是今天这样,站在我的面前。”
“约定好了呀!”
似乎是忌惮着赵紫琼发飙,也似乎是不想叫季秋为难。
敖景勾起了软乎乎的小指,用指肚慢慢贴向了季秋的指尖,在赵紫琼不善的注视之中,就这样轻轻按了下去。
随后飞速收回玉手,一揽青丝,双眸眯成了一条缝,看上去颇为高兴:
“就这么决定了!”
“等到下一次...”
她哼哼了两声,侧着身子望向那面无表情的女帝小姐,捏了捏拳:
“我,一定能赢你!”
说完,女子毫无拖泥带水,身形一遁,对着季秋莞尔一笑,便飞速直往天边遁去,叫季秋眉目触动,依稀间从这道冲天身影上,看到了曾经暗无天日之时,被囚禁于幽深水窟里的那一条幼龙。
原来过去了这么多年,敖景的性情,还是没变。
仍然,那般纯粹。
他伸出了手,指尖尚还残留那女子留下的些许温热,以及几许幽香。
直到赵紫琼抱着双臂,在他背后气哼哼的道:
“好了,师兄,别看了。”
“人都已经走了,还看什么?”
“你我一千多年没见,而敖景那条龙,早就伴随了你数载光阴,堪称形影不离,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与我多多叙旧,然后共赴大燕吗?”
“须知道,在北洲开阳,你可还能见得到不少老朋友呢。”
“而且有关于你那弟子的事情,可谓刻不容缓,若是有你提供他的一缕分魂烙印,在北洲开阳之地,哪怕横跨百域,我也自有手段,能够查探出来他的下落。”
“哪里还容得你在这里谈情说爱,耽搁时间?”
“又不是见不到了。”
女帝小姐撇了撇嘴。
而这一番酸涩中带着认真的话语,落入季秋耳畔,也成功的将他给拉回了现实。
稍稍回神。
道人望向敖景远去的云端,轻轻闭眸。
随后数息过去,待到其再度睁眼,已是重归平静,露出了一抹锋芒:
“你说得对,陛下。”
“含舟之事,刻不容缓。”
“不仅如此,我也确实需要,为我自身的修行考虑一二了。”
“我听闻...大燕有运朝之法,可聚气数加持修行?”
“不知可否,叫其助我一臂之力。”
此次的事件,叫季秋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道行尚且不够强横。
无论是玄青阳、还是那尸祖万魁、散鬼尊祁渊。
每一个纵横一方的元神巨头,若是正面与季秋厮杀,就算他这一身聚拢的传承,单拎出来都可谓是惊天动地,可奈何,本身实力不够,只修道来不行法,纵使穷尽千般手段,也依旧也无法力敌,只能仰仗他人。
这是本质上的差距,无法通过术法神通前来弥补。
若是想要解决的话...
那么,唯有一点。
就是证道元神!
紫霄最珍贵的资源,就是那玉京天李含舟道场内,位于核心的一甲子纯粹灵源。
可眼下,已是被他彻底吸干了。
之后的话,若欲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叫修行再度拔高,哪怕是将紫霄所有资源聚集于一起,不再分配与弟子门人,也未必能够证就元神。
而且如此舍本逐末,以他人修行为自身薪柴,这种手段,季秋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他才故有此言。
毕竟大燕神朝雄踞三十六方道域,几乎横跨了小半个开阳,多少仙山福地,旁门正宗臣服在了它的麾下。
这般体量,说是能打十个八个紫霄,都是往小了说的。
再加上所谓的运朝气数一聚,便相当于十倍百倍的修行速度,听起来着实骇人,就是不晓得是真是假,因此季秋才故有此问。
至于赵紫琼,待到她听了季秋所言,轻轻一笑:
“运朝气数?”
“师兄,你那大燕太师之名,早已位格超群,堪比王爵,乃是我神朝独一档,即使过去了一千多年,也未曾被取缔更替过。”
“只要你踏入我神朝疆域,自会有超品太师气象聚于你身,加速修行。”
“普通人得此位格,哪怕无灵体傍身,也能一步登天,堪比近道体质,更何况是你这一身补天道体?”
“不仅如此...”
赵紫琼的话语里,带着满满的笃定:
“敖景那条龙虽然碍眼,但有一句话却是说的不差。”
“那就是,只要师兄入我神朝,我将取三山神物,九域奇珍,以供你修行!”
“当年师兄离去,但补天教传承仍旧留存,我知晓其道体之玄妙,可吞噬天地奇珍,以常人不可想象的方式,增进道行,不过是代价颇多而已。”
“但对于我大燕神朝来讲。”
“硬生生的供出一尊道君来...”
“可未必不能为之!”
浓浓的自信,充斥在这紫裙女子的口吻之间。
叫季秋瞬间哑然:
“不必如此,陛下,只要能觅得我那弟子踪迹,能劳烦你出手一二,便已足矣。”
“至于修行,元神秘辛我曾略知,即使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想来不需多少光阴,亦能破之。”
“奇珍灵材,还是留着以待日后备用为好...”
道人未曾预料到赵紫琼如此豪气,于是开口解释,而对此,眼前的温香软玉却不作回应,只是两步上前,踮起脚尖,昂首目视季秋,单手按在他的胸前,只静静道:
“师兄,我曾经说过,哪怕是半壁江山,只要你要,那么我都可以拱手相让。”
“只不过是区区些许奇珍罢了,纵使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千分之一。”
“别叫我陛下。”
“师妹之称,太过久远,陛下又太过生分,刚巧,我方才听见你亲昵的称呼敖景为‘阿景’,那么现在...”
“我也想听你这样叫我。”
“阿琼,紫琼,都可以...”
“好么?”
迎着那一双期盼的目光。
想起不久前,他抚摸着眼前女子青丝,回想起其幼时的颠沛流离,还有她保持婚约,以女帝之身,将赵氏传承候了一千八百多年,只孤身一人...
这些个经历涌于一处,赵紫琼以真心换真心,此刻并未施展什么蛊惑心神,放大情绪的小手段,只单纯是星眸之中,蕴含期盼。
因此,便叫季秋一时之间,不由心下恻隐:
“好。”
“紫琼,你听师兄的就行。”
“只要能觅得含舟踪迹,修行,不必操之过急,师兄自有法子。”
“另外,”
“我想叫你告诉我,‘阴世’,究竟该如何前去?”
“这点比之天地奇珍,更加重要,至于其中缘由,我事后再向你解释。”
季秋的语气带着几分郑重。
而赵紫琼听后,先是欣喜,紧接着听到后面的话,又稍稍澹去了几分,不过仍然感到开心,于是也没太过计较:
“你且将紫霄道印内,有关于李含舟的痕迹剥离出来,由我人王印执掌。”
“介时,我将于北洲代天巡守,监察天地,没有任何人能在这般神通下隐匿,除非他是一代至尊当面,不然,哪怕是同为帝兵执掌者,也不可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遗留。”
“至于阴世...”
“哼,虽然不想告诉你。”
“但,等到那位身化神朝城皇的鬼道阴神张夫子,合大燕冥司秩序,施展神通‘黑白颠倒’,足以开辟出稳固的走阴之路,我大燕便足以将旗帜,插入那所谓的虚无之地了。”
“哪怕没有你那小情人,朕有朝一日,也要踏足,毕竟...”
“无论人间阴世,还是那天上的浩瀚群星,朕要走运朝大道,便要开辟出一方古来未有的神朝,不做到这般地步,如何能成就斩道,位列极境?”
谈及此处,女子眸含星光,神采飞扬。
哪怕是季秋见了,即使不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也不禁赞叹:
好一尊才情绝世的奇女子!
只可惜...如果占有欲能稍稍澹去几分,那便更好了。
想起这点,季秋不觉头疼,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驱使着他前进,于是季秋不作耽搁,当下开口:
“那待我料定后事。”
“便与你一并启程,去往北洲开阳,大燕神朝!”
...
紫霄山,魔修动荡之后。
破界而来的浩瀚神舟,隐于那无尽罡风之外,即使相隔甚远,大燕神卫那股澎湃恐怖的血气,还有天人之威,也能叫方圆千里,尽皆有感。
将所有来犯魔修斩杀殆尽,在岳宏图的诏令之下,这些神朝甲士重归神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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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过程之中,他们也终于晓得了此行,究竟是为谁而来。
那位只在传闻里,相传为颚王亲子,占据了神朝绝巅官位,在三山元神、诸侯、诸多域主之上,位极人臣的...大燕太师!
关于那位的传奇,在女帝有意识的操纵下,几乎所有大燕子民,都能晓得其之事迹。
所以,哪怕是这一批神朝甲士、武道天人,并非是当年颚王岳宏图统御的那一批,可他们对于‘岳无双’这个名字,也依旧不会陌生。
能为站在神朝顶点的太师效命,而且是女帝亲令,颚王点兵!
这...当是荣耀!
至于当事人。
那位神朝太师,此刻,正聚拢了那玉京天诸多真君,将之后行程,一一告知。
随后,御使紫霄道印,将蕴藏其中的一缕李含舟之神魂剥离,交予赵紫琼手后,便将道印留下,镇压山门,独自唤了张守一、赵还真,于后山单独见了一面。
氤氲的雾气,依旧充斥在这天上神山,仿佛那不久前的动乱,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如今魔灾已去,神霄真君,待我走后,可将咱们那一脉接过来了,就安置在你坐镇的邵阳峰,也算是比北沧州那穷乡僻壤的,要好上了太多。”
“毕竟,谁也不晓得,东海妖祸会不会再次降临。”
“三圣妖宫,还有东海潜伏的大妖大魔,非是等闲,真要算起来,一旦生事,甚至将不亚于魔灾之难,可能犹有胜之。”
“所以能避还是尽早避开为好,也能叫掌教和诸位同道,于紫霄攀登高峰,有望真君,而不是困死金丹。”
季秋背着手,留恋着望向玉京天的风貌,一边兀自开口。
这是他曾经亲自打下的基业,却不想未呆多久,便又要换地方了。
毕竟...总归还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等到他将李含舟带回,那时再来,也不算迟。
对于季秋的好心布置,张守一岂能不晓其良苦用心,于是一时间,可谓正中他下怀。
那北洲的神朝女帝这般作态,直接就叫紫霄凌驾于了诸圣地之上,哪怕是魔修巨擘,都被一股脑儿的荡平,东洲玉衡,焉能还有比之紫霄玉京天,更好的修行之所了?
神霄一脉,哪怕位列正宗,但根基却也依旧浅薄。
若能入他邵阳峰,那自是圣地门人,再加上季秋改制,一切供给,自然都比北沧要好了不知多少。
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所以,张守一自是含笑点头称是,只是多多少少,有了些不自然。
“往前半甲子,本君却是从不敢想...”
“这小...不,这位祖师,竟还能是这般来头。”
紫衣道者心中,不禁有些苦笑。
一刹那身份颠倒,倒是叫他到了现在,都仍算不上是适应。
张守一有些别扭。
处在他身畔,以道体神通,紫微斗数只算得出一片混沌的赵还真,俊朗的面容上,也尽是沉思之色。
直到他听见,那眼前莫名熟悉的祖师突然回首,然后用着‘季秋’之名,与他打了一声招呼。
他那本来确认了八成的心思,才算是彻底落实。
“赵还真,真如,可还记否?”
季秋言语澹笑,作了一式大乾佛礼,算是与旧友,真正相识。
“八百年前,昔年轮回蒙昧,真灵未觉。”
“而今重归宗门,你我几百载未曾相逢,可惜还未聊上几句,便被一连串的大事耽搁了。”
“眼下因含舟之事,我将去往北洲,想了想,还是先与你絮叨一二,也好叫你心中的疑问,彻底落实。”
“毕竟...”
“你应该早就知晓,本座是谁了吧?”
面对气态从容的季秋,看着他未端什么祖师架子,赵还真没有意外,反复打量后,笑了:
“怎能不识。”
“正所谓,他朝若是再相逢,一声道友尽沧桑,当年大乾一别,苏道友出了十万大山,便自顾自的与我分道扬镳,致使我没有保苏七秀修行顺遂,实在抱歉。”
“昔日的道友,而今的祖师,身份的转变,着实令人诧异,不过你我性情洒脱,既曾结实,又何须拘泥于区区身份?”
“只希望祖师此去山高路远,道途坦荡,高歌勐进,能将含舟道君成功寻到,带回紫霄。”
“而不久后,我已下定决心,出山游历,觅得破境元神之机。”
“下次再见,若能把酒言欢,还真却是想要看看,到底是季兄先成,还是我后来居上!”
言罢,依旧还是当年那副随性模样,不减分毫。
就是不晓得...
还喜不喜欢今日无事,勾栏听曲了。
或许季秋不找他,赵还真也不会主动揭破。
但当季秋点破之后,那即使时过经年...
所谓道友。
依旧是道友。
二人相识一笑,皆知其所想。
只余下张守一不甚明白,暗自琢磨。
可纵使他猜不透彻,但以其从艰难困苦,开辟一方基业的繁杂心思,估摸着,也早已算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此前庸庸碌碌,不过凡俗。
大道在前。
你我一道前行,若知此点。
其实...便已足够。
毕竟谁又能讲得清楚,待到下一次相逢,或许数载、数十载春秋作罢。
故人,又将是何模样呢?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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