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沈灵:
你会介意我用“亲爱的”这三个字吗?介不介意我都用了,爱咋咋地!
时间过得好快,八年了,你到底是死是活啊?我很想你,不是假话,每天都在想你。每天我都要对着镜子,看脑门上的你,你总是在笑,可我有时候却会流泪。
时二让我去拯救五百个想要自杀的人,说如果我做到了,我就能感知到你。我就可以去找你,如果你身在危险之中,我可以奋不顾身的救你。我无法确定时二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我信了他。我每天都在寻找想要自杀的人,可是八年了,我只找到九个有自杀念头的人,我救下了四个,另外五个都死了。不论我怎么说,他们都义无反顾地去死。我目睹了他们死去后,灵魂离开肉体的情景。他们的灵魂无一例外的后悔了,因为自杀对自己太残忍了,根本不是想像中那样可以安安静静的离去。事实上,他们在死亡的过程中,不得不忍受极端的痛苦。一会儿再跟你讲这个。
我现在比以前高了一些,我觉得也更帅气了,可惜你看不到。我竟然长胡子了,我的胡子又黑又亮,你看了一定会喜欢。一开始我还把它们刮得干干净净,后来我觉得我刮得太漂亮也没有人欣赏,干脆就留着了,什么时候找到你,什么时候再刮,现在它们已经有一尺长了。我回过神公庙两次,神公的脸是红的,我也涂成了红色。我坐在神公像的手上,俯视着前来祈福的人,他们以为神公显灵了,给我磕了很多头,送了很多吃的。
你能想像到吗,这八年里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南方的酷热,北方的寒冷,我都亲身体验了。无数个夜晚露宿街头,和那些流浪汉、拾荒女一起聊天吹牛,了解到他们不为人知的无奈和痛苦,原来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各自的难处。不止是他们,这些年,我为了寻找自杀的人,跟差不多一千个内心苦闷或生活突遭变故的人聊过天,谈过心。因为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所以沟通起来很容易,他们也乐于接受我,跟我倾诉。我就装做是个普通人,自己明明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还是会很诚恳地向他们提出。我发现,尽管有时候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是他们说出来的却不是他们所想的,心口不一,也许大多数人都是这样。
可能是我的胡子帮了我的忙,那些人都愿意跟我接触,说我有仙气。时二给我的鸭舌帽我一直带着,我得保护你,沈灵,你在我头顶上,不能让你被风吹日晒。
跟你说说那几个自杀的人,他们给了我太多太深的震撼。
其实他们选择自杀,都是为了摆脱痛苦,只是他们不知道,自杀本身更加痛苦。
有一个姑娘,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她得了绝症,从十八楼跳了下去。她不断的下坠,速度越来越快,她的眼前变成了红色,耳朵在流血,心脏越跳越快,扑通扑通扑通,仿佛要从口腔里掉出来。当她落地后,内脏已经全部震碎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脱离了躯体,肋骨断裂,并插入了她的脏腑。这个时候她处在麻木的状态,可是麻木只是短暂的,很快她就感受到了难以忍受的疼痛,如同身体内部组织正被人一块一块的撕裂。她恐惧起来,不是恐惧死亡,而是害怕这样的疼痛会一直持续。她的灵魂在躯体熬过足够长时间的痛苦、心里感受到足够多的恐惧、生命体征消失以后,才离开肉身。她亲眼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样子,那一刻,她才真正的崩溃了。她趴在我肩上,哭了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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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之前,我所有的劝说都无济于事,现在,我也只能默默地让她依靠一会儿。她决定在四十九天以后,再转世投胎,并不是要等她的家人给她做足够多的法事,而是要多看看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我一直陪着她,听她讲生前的事。当然,她死亡时的感受也是她向我描述的。她其实是真的想活着,一直活下去,她是那样地眷恋着生命,可是终究耐不过绝望情绪和病痛的折磨。她的灵魂干净又漂亮。
一个六十岁的男人,两个孩子都不省心,儿子屡次坐牢,女儿水性杨花,他自己又嗜酒如命,酒精的侵害使他早早的丧失了劳动能力,整个家都靠瘦弱的老婆一人支撑。可是老婆越来越孱弱,形容枯槁,已经到了无力工作的地步。这个男人想到了自杀,少了一个拖累,老婆就能轻松一些。他在一个深夜,来到空无一人的公园里,躺在地上,割开了手腕上的动脉血管。其实他反复割了好多遍,才成功割断。他的灵魂跟我说,当时他躺在地上,感觉心脏每跳动一下,身体里的血液就加速涌出一次。他知道他的血液在流出体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他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无力,他不动再动弹,曾经握着酒瓶的手已经不能再抬起。他的知觉一点点丧失,他说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一点点脱离了自己,最终他昏迷了,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才真正死去。当我赶到时,他的灵魂已经安静地站在他的肉身旁边,他回头对我笑了笑,看起来很轻松,他觉得自己解脱了。
面对他的灵魂,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尽管他想帮老婆,但他什么也没做,除了自杀。我不明白他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而活,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为什么而死。
在我没有接触到这么多人的时候,我从没想过活着的目的,生命的意义。那么多普普通通的人,给我讲了一幕幕生动鲜活的关于人生、人性、生命的故事。我觉得我成长了很多,但要我用言语准确的表达出来,我又很惭愧,因为我真的无法说清楚。
哦,对了,前一段时间,我给时二打电话时,听他说日月楼现在已经聚集了很多我们这样的人,真正成了一个江湖门派。但是我对江湖门派并没有什么了解,只是听说过一个臭名昭著的本日门。也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加入日月楼,我觉得在那里总能找到一点归属感吧。
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三个自杀者的事,比较特别,目睹他自杀时,我竟然意外获得了一种能力,虽然这能力让我非常痛苦,但是技多不压身嘛,我还是跟你说说吧。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当初一时头脑发热,没有认真审视自己的偿债能力,贷了很多款买了一套房子。但之后不久,爆发了金融危机,他和爱人双双失业,无力偿还贷款,房子被拍卖。他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更不能原谅自己当初的一时冲动,同时怨恨那些“夺走”他房子的人。他在决定自杀的时候,我就已经感知到了,他说他要回到那个房子里,放火自焚,让人们看到他以惨烈的方式进行抗议。他认为卖房的、银行、法院,对他的死都应该背负责任,他要让他们永远心怀不安,死后做鬼去缠着他们。我当然要阻止他,而且我也“看到了”他的想法,他为了不让我阻止他,把我绑在了树上。我知道他要绑我,可是知道也没用,这家伙跑得比我快,身体也比我结实,他很容易抓住了我。所以,我们这种感知能力,有时候仅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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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知而已,并不一定能改变什么。他当时甚至想,你要阻止我,那么你对我的死也是有责任的,只是他没说出来。其实真正让我震惊的不是他绑我,而是他在绑我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但他们都没有来阻止他。他们每个人的想法都差不多,想要阻止,可是又都心存畏惧,害怕万一如何如何。好在那家伙上楼以后,有人过来解开了我。然后我告诉他们,刚才那个人要自杀,我带着他们冲上楼去。但是楼门紧闭,里面还用桌椅抵住了,窗户外边全部洒了上润滑油,就算有人有胆量爬过去也会滑下来。很快房子里面就起了大火,我们在门外都能感觉到烘热。人们都吓跑了,我站在门外没动,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能穿透那道门去救他。楼上逃下来的人把我硬推了出去,还问我是不是吓傻了。
我又站在那棵绑过我的树下,向楼上看。我听到有人打了火警电话,可是火警又不会瞬移,不可能打完电话就到。我看着楼上的烈焰从破碎的窗户窜出来,心想,这得有多么痛苦啊!假使能让我代替他感受这痛苦,而他可以直视着烈焰没有灼痛地死去,那也算我为拯救他尽过力了。
接下来奇怪的事就发生了。
我突然感觉火焰的热浪扑面而来,而且迅速燃尽了氧气,我开始有窒息的感觉。紧接着开始感觉到高温的炙烤,高热的气体和浓烟入肺的灼烧刺痛;我头痛欲裂,血液仿佛要冲出我的头盖骨,它撞击着我头上的每一个器官;我听到我皮肤烧焦的滋滋声,但这很短暂,我的肌肉和脂肪也燃烧起来,强劲的火焰正在熔解我所有的机体组织。我在恐惧、痛苦之后,看到我的身体成了焦炭……我在众中的惊呼中倒在地上不断翻滚,不停的嘶喊……当所有的这些难以忍受的痛苦消失以后,我看到他的灵魂从窗口飘了出来。我听到了消防车的呼啸声。
原来,我把他的痛苦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这就是我说的意外获得的能力,转移别人的感受到自己身上。
但这样的能力,我在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希望从未获得过。
亲爱的沈灵,像这样的痛苦我之后还经历过两次。如果我能感知到你,如果你真的在遭受痛苦,我希望都由我来代替你去承受。
沈灵,我时刻渴望找到你,无数次梦到过和你重聚的情景。在人间,我和别人没有办法长时间相处,我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没有一点悬念,生活淡如白水,毫无滋味。探索未知,才能让人有活着的感觉。
这些年,你知道我以何为生吗?呵呵,你猜错了,我早就不去乞讨了,也不去神公庙吃供品了,想吃也吃不到,我离那里太远了。我现在每天以下棋为生。我在街头摆上棋局,跟我对弈输了的人,就要给我一点钱,够我一日三餐即可。是的,没有人能赢得了我,他们下一步棋怎么走我心知肚明。可是,如何寻找你,我却一筹莫展。
沈灵,我很想你,非常想你。
就写这些吧。这是一封无法寄出的信,等找到你了,再给你看,我读给你听也行,我怀疑你没上过学,是个漂亮的文盲。
信写完了,康宁放下笔,头靠在椅背上,感觉很累很累。他默念着沈灵的名字,一遍遍的问着:“沈灵,你在哪里。”却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突然,他感觉到了一些变化。
“我好像……哈哈,我感知到了沈灵!”康宁兴奋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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