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因果,皆由天定,生死轮回,早有分说。历经人世一千五百年风雨的云梦山,钜子之位已传二十二代,而上一代墨家钜子却企图以违背天道轮回之手段,达永掌云梦山之目地;为此,他不惜屈膝于龙虎山,以墨家不世之秘——风火八卦书,从张家天师手中换得被列作是道家十大禁术之首的——化元诀——”
清都山水郎的声音不自禁的越来越大,说到这里已大的震耳,不仅是立在二楼楼梯后的白马醉听得一清二楚,就连为逃命而窜上六楼七楼的人都听得分外清楚。
清都山水郎似是有意要让身处醉芳楼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他的声音。
“以你们这群凡夫俗子的见闻,一定不会知道这名不经传的化元诀,究竟是什么样的一门神通,又为何能成为道家十大禁术之首。无妨,本山人今日就和你们好好说说――”
清都山水郎横目扫了台下的众人一眼,面上的笑容,渐渐由苦变冷,里面深藏的恨意也缓缓消失了。
他摇了摇手中的羽扇,接着道:“据龙虎山秘典所载,这化元诀乃是张家天师在龙虎山收的首名弟子所创。这名弟子与张家天师十分相仿,身怀异于常人之命格,天生就是为悟道而生;不同的是,张家天师乃百世经纶之命,纵是要经人间轮回之苦,亦能延续前世修为与过往记忆,而这名弟子乃是千秋霸体之命,虽可摆脱人间轮回,不受生死束缚,却需遭受每一甲子便有一次的天谴之劫。”
“天谴之劫,能让这名弟子获得更为强健的体魄,亦能让这名弟子失去原有的修为;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百余年过去,这名弟子的体魄早已堪称当世第一,其修为却仍停滞于一甲子的境界。身怀如此弄人之命格,这名弟子本没有其他想法,还是遵从张家天师教导,致力悟道,潜心修行;只不过,在冥冥之中,天意又和这名弟子开了一个玩笑――”
话说至此,面上布满冷笑的清都山水郎莫名叹了口气。
这口气初听似是在为故事中的人而叹,在听却似是在为全天下被天意所捉弄的人而叹,等到叹气声落,又好似是在为自己而叹。
到底是为谁而叹,台下的众人不得而知。他们只能噤若寒蝉的听着。
叹息后的清都山水郎,又道:“这名弟子所处之世,正值天下将乱之时,外有胡人贼寇虎视眈眈,内有王侯门阀伺机而动,待到朝廷气数一尽,九州各地顿时烽火燎原,狼烟四起,为争夺九五之位,各路门阀无所不用其极,纵是让战火烧进酆都城也在所不惜。酆都城本就是极阴之地,方圆百里无不寄生着大量不知其名的非人之物,幸得张家天师在此布下结界,又请荡魔天尊于此立下三十六层镇妖楼,这才使得各路妖魔尽皆禁足于此,不至于为祸人间,然而权欲熏心的宵小之辈,竟以死人血肉为柴、以生人精气为养,借偷天换日之术引下天雷焚毁了镇妖楼。镇妖楼一毁,楼内妖魔尽出,闯进城中之人无不丧命,一时之间酆都城堆尸如山,血流成渠,成了一方不见天日的人间炼狱。炼狱当中,数以万计的亡魂无法安息,逐渐变化成死不瞑目的怨灵,怨气与极阴之气相融,纵是张家天师布下的结界也难以继续将其压制;这名弟子,身为龙虎山首徒,逢此劫难自当主动请命下山降妖伏魔,与其同行的还有汾阳萨客全阳子――”
“天意与这名弟子所开的玩笑,便是发生于此次降妖之中。能被荡魔天尊以三十六层镇妖楼镇压的妖魔,当然不是寻常修道者所能应付的泛泛之辈,降妖不过数十,这名弟子便与全阳子一同落入下风,处境艰难,坐镇于龙虎山张家天师只得在派两名弟子前往酆都城,四大弟子各持法器,齐心并进,尽展所能,这才逐渐扭转危局;正当降妖接近尾声之时,意外却突然降临,藏身于群妖当中的血魁师拾到了荡魔天尊用来镇压妖魔的镇妖剑,血魁师借神剑之威,一举破了这名弟子冠绝一时的体魄,待汾阳萨客前来相救时,这名弟子的一身修为已尽数被废。堂堂张家天师的收徒,竟在此役中沦为一个废人,然而这还不是最让这名弟子无法释怀的,最让这名弟子无法释怀的是,那破了自己体魄的血傀师最后竟被汾阳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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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己之见收服。自此以后,这名弟子便有了心结,再也无法潜心修道,他开始质疑自己的修行之路,开始怨恨与生俱来的奇异命格;为了快速提升修为,这名弟子开始翻阅各种禁典,不惜走入歧途,走上曾经所不耻之路;为了让修为不被六十年一次的天谴之劫所毁,这名弟子根据禁典以自身精元化出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道胎,并将一身修为封存在道胎里,等六十年一次的天谴之劫一过,在以禁典中的秘法重新吸收回自身;道胎本就是修道者用精元所化,精元一失,随即便会丧失生机,变成一个尚未睁眼便已死去的死婴…”
立在二楼楼梯口的小色女一直都在听着清都山水郎的话。她想知道由娘亲一个人生下来的自己是不是所谓的道胎,她想知道道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是用来干什么的。
听到这里,小色女有些明白了。
一明白,小色女的脸色就变了。变得很白、很慌、很绝望。
小色女长这么大,对自己的身世一直都是引以为豪的,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却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
原来自己连一个人都算不上。
自己不过是一个娘亲用来躲避天劫的工具。一个一旦被用过,就会被马上丢掉的工具。
难怪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娘亲手心里的宝,难怪自己连娘亲脚边的草都算不上。难怪娘亲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她、骂她,完全不带一丝感情。
亏自己还把娘亲当神明一样看待。是那么的敬重娘亲,那么的听娘亲的话…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是那么的记忆犹新。
小色女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已坍塌,冷汗与热泪一同无意识的从脸颊上淌下,整个脑海都陷入了混乱当中。
整个醉芳楼除了苏如是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去注意小色女的变化,就连讲故事的清都山水郎也没有。
也不知道清都山水郎是真的没有发现小色女,还是假装没有看见。
清都山水郎自顾自的道:“上一代墨家矩子就是通过这门违背天道的化元诀化出的道胎,与这名弟子不同的是,上一代墨家矩子化出道胎并不是为了保住修为,而是因贪恋矩子之位、贪生怕死,妄图通过道胎延续寿命,不经生死轮回,以达永掌云梦山之目的。那位被编造成英年早逝的云梦山大弟子就是这样来到这个世界的!”
清都山水郎的话音一落,诺大的醉芳楼便听不到半点人声。
只有来仪姑娘的琴音还在楼中盘旋。
神境超然的琴音,犹如天籁。可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去聆听。
所有人都因清都山水郎的话语而震惊,所有人都不敢惊扰清都山水郎讲故事的兴致。
没有人知道清都山水郎为什么要在醉芳楼讲这样一个故事,可此刻在醉芳楼的每一个人都深刻的明白,这个故事所带来的影响一定是惊天动地的。
――这个故事不仅让云梦山的墨家矩子有了莫大的污点,就连坐镇龙虎山天师府的张家天师都将受到非议。
两个被世人当做神明一般顶礼膜拜的先知,又怎能暗相勾结做出此等遭人诟病之事?纵是没有祸及他人,纵是另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也都是不应该的。
谁让他们是妇孺皆知的一派宗师呢?谁让他们是天上地下最负盛名的两大人物呢?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注定要被世人放大了来看。
世人早已习惯用圣人的标准要求他人,以狗的标准衡量自己。尤其是对那些名声远胜自己、成就只能望其项背的人物,更是如此。
清都山水郎完全没有去顾及这些。
清都山水郎一旦决定要做一件事,就不会在有任何顾及。
哪怕是天下大乱,哪怕是让人间变成地狱,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做下去。
他继续讲述着还没有讲完的故事:“一来到这个世界就随时可能从这个世界消失,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模样;庆幸的是,将他化出来的墨家矩子实在太过贪婪,不但妄想着用他来续命,更想借他之身修行来增长自身的根基,这才让他长大,迟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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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吸收回去。自认为智能天纵、算无遗策的墨家矩子,抹除了他与自己的感应,又以封灵之术封锁了他自己的意识,觉得这样就可以控其于掌心,瞒天过海,却不料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在机缘巧合下遇到一帘春梦楼那位人尽可夫的神女…”
清都山水郎面上的冷笑,重新涌现出一抹苦意。
只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只一动不动的听着,就像是一个个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的木偶。
他们并不关心这个故事的真假。这个故事不仅涉及到龙虎山的张家天师、云梦山的墨家矩子,还有涤天山上那位敢用李愈之、神虛子、剑嫡仙来写艳情小说的妇人,他们没有关心的实力与动机,最多也只能是在心底讶异,在背后议论一番。
他们更不觉得清都山水郎苦。在他们的心目中,清都山水郎只会让别人受苦,就算清都山水郎真有什么天大的苦,那也是活该。
他们只盼望着清都山水郎的故事能早一点讲完,然后离开这该死的醉芳楼。
奈何清都山水郎一点也不着急。
刚开始提到墨家矩子的时候,清都山水郎还有些激动,还有些愤怒,但现在的清都山水郎已恢复成平时的模样,除了冷笑中带着一抹苦意,便只剩下任何人都捉摸不透的深邃与诡异。
他不急不慢的道:“那位人尽可夫的神女,一眼就看出他并非男女结合所生,而是由居心叵测之人以道胎化成;可能是出于对张家天师的报复,也可能是命中注定、天日昭昭,那位人尽可夫的神女非但解开了墨家矩子在他身上种下的封灵之术,还传授他以道胎之身反噬墨家矩子的神法,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有些年轻,纵是生有一副弱不禁风的皮囊,也掩不住一时的血气方刚,他来不及等到墨家矩子将他吸收之时,就已提前发难。他要亲手杀了墨家矩子,要彻底毁了云梦山,他暗中部署数年,先是佯装爱上他的三师妹翠褚兰,借此笼络支持自己的云梦山弟子,在以毒计毒杀与翠褚兰两情相悦的二师弟衔风颖秀,致使衔风颖秀被逐出师门,然后又布下奇门法遁,将衔风颖秀围困在高唐州,让永不得见的翠褚兰心灰意冷下山而去,再也不过问云梦山之事,又托万里边城以论刀之名,让四师弟任平生前往南海;可惜的是,他的部署尚未全部完成,便让他那位连典籍都不屑记载的师叔有了警觉,他不甘心失败,毅然决定提前动手。”
“结果便如世人所知,他失败了。他只得连夜逃出云梦山,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直到将他化出来的墨家矩子归天之后才重现人间;这几十年间,墨家矩子都视世人为无头之辈,将他的叛离编造成是可笑的英年早逝,有觉得蹊跷之人出于好奇明查暗访许多年,亦只得出他是为争夺矩子之位而死的结果。久而久之,世人已接受了那个可笑的说法,也逐渐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直到今日世人也不曾知道,这个人非但没有英年早逝,还一直让无数人英年早逝,云梦山要继往圣之绝学,他便要灭往圣之绝学,墨家矩子以仁义道德示人,他便要撕下墨家矩子的虚伪面具,衔风颖秀想与他的情人厮守,他便要使其永生不得相见,翠褚兰钻研医术于一方神农谷救人无数,他便养育毒蛊在人世间杀人如麻――”
清都山水郎目光突然如炬,手中羽扇一招,以一副大起天下风云的气势向众人宣布:“这个人不是别人,这个人就坐在你们面前,他就是来自清都的山水郎,曾经的云梦山大弟子清澈,如今的一笔春秋阁阁主――墨染…”
清都山水郎说出这句话的气势,是无比摄人心魄的,楼里的众人也确实被震慑住了。唯独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方才从伤心中反应过来,见清都山水郎摆出这么一副吓唬人的架势,当场就以同样的方式进行了问候:“孙子,吃奶奶一掌――”
醉芳楼凝重到极点的气氛随着这一声问候而瓦解。
被震慑住的众人正讶异于话中的“孙子”是谁,却见一条娇小的黑影闪电似的从二楼跃下,扑向的竟是台上的清都山水郎。
试问当今天下,又有几人敢向清都山水郎动手?
今天,众人终于见到了第一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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