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唐魏子那惊恐的声音,几人低头一看,这揭开白幔的纸人脸上被人以工笔勾勒出了唐魏子那张贱兮兮的脸,线条里透露出的画功简直出神入化,寥寥几笔便将神态描绘得活灵活现。张熬夜等人看得不禁心头发毛,自从被徐镖头喊醒之后到现在的遭遇简直突破他所有的认知和想象,并且感到一种难言的恐惧,而这种恐惧则来源于未知。
镖局几十号人马消失不见,邱师傅变成了那怨毒诡异的蛇颈邪物,徐镖头则和那打更人一同消失,此时这无人的村庄祠院里,只有几人面对这满地纸人惊魂不定。
随着地上一道道纸人露出真面目,张熬夜等人也是愈发心惊起来。
这满地的诡异纸人所绘的每张脸他们都认识,全是镖队一路人马。
此时几人皆无言沉默,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孙甘露突然低声道:“奇怪,这里少了一张脸。”
听到这话,其余几个少年同时望向少女。
“这里面……没有胖大师的。”孙甘露怯生生道,“也有可能是我看花了眼,我再数一遍。”
张熬夜皱了皱眉,道:“我们一起找,都再看一遍。”
然后当四个人一张张脸对下来后,发现真的没有胖和尚的。
唐魏子摸了摸脑袋,“难道是因为他太胖了?说不定画画这兄弟看到他那张肥脸没了作画的兴致?”
这种时候还能说点胡话,不知道是胆大还是缺心眼儿,孙甘露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肩头负伤坐在地上的徐应小心翼翼道,“会不会是因为大师是三教中人?我家人信佛,小时候听姥姥说过,和尚道士走江湖是不怕妖魔邪道的。画这些纸人的,和祠堂里那些……那些怪物,总不能是什么正道吧?”
张熬夜没有说话,当下他不知道徐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此时又是深更半夜,出去打探情况指不准遇到更大的危险,距离天亮还得有几个时辰,而且徐应已经受伤,剩下他们三个在此守到天亮是目前最合理的选择。
打定了主意,张熬夜心中便稍稍安定了些许。感到深夜里的一丝寒意,他瞥了一眼身后那寂静无声的祠堂,想到那群脖子恨不得和柱子一样长的怪脸,此时是没法再进去了。
唐魏子突然喊道,“熬夜的,你来看,这灯笼和铜锣上都有字。我识字不多,你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张熬夜闻言心头一动,怎么把那目瞽打更人落下的东西给忘了。孙甘露从那灯笼里掏出已经灭了的蜡烛,从腰袢掏出燧石,不一会儿将蜡烛点亮,让唐魏子提起灯笼,便小心翼翼地将那抹烛光塞回灯笼。
烛光透过灯笼,将围在边上的少女脸庞映上一片蜡黄。孙甘露凑在灯笼前,全神贯注地盯着上面的蝇头小字,一边张熬夜捧起那面破旧的铜锣,借着依稀一些灯火,发现铜锣上写得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文字。
“大言无音,坐妄佪昌,尸尊咎难,不吝尨汤,瑰珞传殊,魂酉刍臧……”孙甘露一字一句读着,边上少年们听得一头雾水。
“……阎尊布道,灯明赐羌,言阖太岁,摇灯福飨。”
唐魏子听完若有所悟点了点头,突然回过神来,问道:“等等等等,这写得什么玩意儿?什么喝汤传书的,啥意思啊?”
张熬夜虽然幼时上过几年私塾,但也没听懂多少,正好望向孙甘露,少女见几人目光都投向自己,眼巴巴等着她给个答案,她有点羞涩地低着头,“这似乎……是一片祈文,大概是向一个叫做太岁的神明祷告、祈恩、献祭和召请的,不过文字和内容都太过晦涩,似乎是很古老的文律撰写而成的。”
张熬夜点点头,看着少女道:“孙姑娘,你识字真多,以前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吧?我也读过几年书,这上头好多字我怕是认都不认得。”
孙甘露似乎不愿提及自己过往经历,只是默不作声地垂低了脑袋。
唐魏子疑惑道:“太岁?太后我倒是知道,太岁是儒释道三教里哪家神仙?”
因为受伤而显得有点虚弱的徐应突然道:“二愣哥儿,你不知道吗?太岁不是正道拜的,我老家那边以前有乡民拜太岁庙的,说是求子很灵验,乡野村民最要紧的不就是家里生个大胖儿子传宗接代,长大也好多再多种几亩地……所以香火很旺,而且据说还能许煞愿。”
唐魏子问道:“煞愿是个啥玩意儿?”
少女轻声说道:“譬如你恨某人入骨,就许愿他喝水呛死,出门被马撞死,过桥掉下水淹死,这便是煞愿。”
唐魏子听了啧啧称奇,张熬夜盯着那写着太岁诰文的灯笼,对徐应问道:“那这太岁庙若非三教正神,难道不算淫祠吗?”
徐应叹了口气,“说是拿一帝二王三教,人世间哪个老百姓不会会念叨?但这天下那么大,儒家读书人也就东周列国最多,天下东周南海西海北海那么大的人间,不知道多少苦日子的老百姓,三教九流哪儿管得过来啊?甚至别说管了,我们乡里那些什么太岁庙、槐脏洞、病师庙之类的乡野淫祠,银子管够有的是和尚道士过去诵经打醮的呢。”
孙甘露突然说道:“对了,熬夜兄,那面铜锣上写的什么?”
张熬夜没说话,把那面锈迹斑驳的铜锣递了过去。孙甘露接过铜锣,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种文字。”
张熬夜刚要点头的功夫,突然顿了一顿,孙甘露抬头望着他,只见少年讪讪笑道,“可惜了,我还指望你认得这狗刨一样的文字呢。”
少年面上平静,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在他心间,方才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张小施主,她在撒谎,别听她的。”
张熬夜持枪而立,视线不经意地往四周扫去。
“别看了,小僧进不来,靠你手上那串佛珠和你说话呢。”
“臭施主,我长话短说了,你们这会儿和镖队所有人都在梦里,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全是假的,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认真听好了,醒不醒得来就全靠你们自己了……”
“这村子附近有摇灯教那帮妖人,可能早就布设好了禁制等你们睡着了便拉着你们进那眠王大梦里了。可惜小僧疏忽发现得晚了,现在你们都睡进去了,只有你们自己想办法醒过来了,不过可惜眠王大梦是太岁这等魔神的化外梦境,小僧作为佛门中人有佛家气运加身没进去过,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出来。”
“至于这太岁,也被叫做眠王。摇灯教、幄教、眠王殿和太岁庙这几个游神教便都是拜祂的,不过各有不同,也彼此相争相杀,反正小僧看来这群信游神的邪异脑子都不太正常。你们前面看到的打更人便是摇灯教的。”
“……至于摇灯教这群人,他们几乎全是瞎子,眼珠子都抠下来献给太岁了,以此作为交换,来获得能够自由进出太岁梦境的神通,不过你只要知道现在你们都在那眠王大梦里。只要是梦,不管发生什么,哪怕看着再真,那就都是假的。你们得抓紧时间,时间久了可就醒不来了。”
“小僧看不到你们的梦,但能透过这佛珠听到你们说话,这孙小施主刚刚能念摇灯教的灯笼上的诰文,是不是?但她却说不认得摇灯教铜锣上的眠文,那么她露馅了,她是假的。因为摇灯教的诰文,也是用眠文写的,不信的话你再仔细看看。”
张熬夜不动声色地接过灯笼,悄悄走到祠堂院子门外,将那写满诰文的灯笼提进了仔细端详。
在张熬夜的注视之下,那灯笼油纸上一笔一画写满的他极为熟悉的北海小篆,在烛光的映照下似乎一点点活了起来,先是歪歪扭扭地开始变形,紧接着带着诡异的扭曲和颤动,最后变成了和那铜锣上一样畸形扭曲的陌生符号。
张熬夜忍住心中的撼动,压着嗓子用极低的声音道:“你说得对,灯笼上的诰文变了。那孙姑娘是假的?摇灯教扮的吗?我该怎么做?要杀了她么?”
胖和尚的声音在张熬夜心间响起,“这其实小僧也不知道喔,可能是摇灯教扮的,也可能是眠王大梦里编织的幻象,但孙小施主此刻也在你旁边的干草垛上睡着,如果你接下来在哪里碰到另一个孙小施主,那么这个就是假的。但这些摇灯教的,进了眠王大梦里似乎有很大神通,现实里除了一小撮有些地位的,其他都是瞎子,讨个饭都费劲。”
张熬夜想象了一下两个孙甘露在自己面前的场面,“……那有没有可能这个孙甘露是真的?”
胖和尚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
“有这个可能,但那就更糟了。如果她是真的,那这说明这位孙小施主一开始就是摇灯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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