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潇潇而去。几个人在牧远白的寝室讨论步摇就讨论了一宿,纷纷睡倒在桌前,睡醒时时空变幻,一切又变了个模样。
毕尹先醒过来,揉揉眼睛发现幻境的一切又变成了不认识的模样:“云歌,这又是什么地方啊!”
头顶传来云歌熟悉的女声:“阴阳相依,死而复生。”
“别和我装神弄鬼。谷主和小姐又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这边阴梨独自从白茫茫的幻境中醒来,一人一桌一椅,未有其他物件。
“小梨!小梨!”
伴随着张继生声音的还有虚无缥缈的敲墙声,一下、两下、三下…而后便消失了一般,一切又归于寂静。
刚刚似乎是梦一场,听到了梦里的声音,似真似假的呼唤声究竟有没有响起过?阴梨自己也觉得恍惚,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如果我死了…帝瑶大概已经得逞了吧,他会不会毁掉这个世界…”
阴梨自言自语的说着,说着又笑了,嘲笑自己一般又说:“若我死了还在乎那些做甚。”
“小梨!小梨!”
张继生的声音又出现在她的耳边,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张继生的声音更清晰了些,敲门声也更近了一些。
“我在这里!”
她试图与声音的来源回应,却在她的回应后一切又再次归于寂静。
为什么?她在哪里?他又在哪里?
白茫茫的世界里响起浑厚的男声:“阴阳相依,死而复生。”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真假之境时听到的那个声音,彼时未曾来得及细听,如今再听却有几分熟悉之感,像是张继生的声音,又比他低沉许多。
她多想是听错了,想到如此只觉浑身冷颤,后背已经细细的覆上一层薄汗,如果是梦只愿快快醒来,她会狠狠的抱住张继生。
“小梨…”
张继生呼唤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不似之前的急迫,变得柔声细语,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的念着她的名字,若是非要给形容,便是失落一般。好像是遗憾什么,又好像是失去了什么,好像是未找到什么,又好像是从未找到过什么,近近远远的声音里带着近近远远的心情。
似乎一切都是梦一场。
一定是做梦!
阴梨狠狠的晃晃自己的脑袋,试图在梦里把自己唤醒。
一定是做梦,才能如此触不可及,如此虚无缥缈,如此近近远远。
她是被晃醒的,再醒来时子虚扶着她的身子,迷迷糊糊的确实是梦,却也比眼前的现实好些。
她和子虚正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之中,如同困兽一般。
云层黑压压的似乎要沉下来把他们牢牢困在铁笼之中,四下无人,独有一座铁笼立在悬崖峭壁之上。向前是死路一条,向后是无尽绿野,不知是哪座森林的尽头。
忽的似有狼叫从森林中传来,听的阴梨一阵冷汗,日落西山,难不成今晚就只能在这座铁笼之中与野狼为伴?
子虚功力尚浅,若是真有野狼来袭还需要她保护。
她试着催动内力,笼网稍稍撑开一些,看来是有些作用。阴梨继续对铁笼施加压力,突然有股气息冲撞血脉在身体里游走,她施加的压力越多身体里的冲撞感就越是厉害,在如此下去怕是要爆体而亡。
只见再一瞬,阴梨一口鲜血吐出,向后退了几步多亏子虚扶正。
“小姐,莫逞强。”
俩人谁也说不上表情轻松,一个赛一个的紧锁眉头,处境艰难,伙伴四散,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浑厚的男声从森林深处传来:“已成笼中困兽,莫费无用之功,且束手就擒罢。”
是那个声音!极像张继生,又比他雄厚低沉,仅仅凭着声音便能听出深厚的功底,阴梨深知,若此人要取他们的性命她绝无还手之力。
“不知前辈何许人也,把我和我的同伴困在此处何为?”
那声音突然变得熟悉,亲切的叫她:“小梨…”
张继生!
阴梨只觉头皮发麻,瞳孔瞬间睁大。
不管是白茫茫的梦还是当下之境,她终于捋清了一件事,张继生一直在她的身边,帝瑶也一直在她的身边。
张继生从进入真假之境开始便不止是他,帝瑶在他的身体里沉睡,或者说,把身体暂时“借”给他。
毕尹打开面前的门,却又面对着一扇又一扇门,没有人知道这些门都通向哪里,无穷无尽的房间和房间里总是有的那道门。
他终于被消磨掉了所有的耐心,一拳打在硬邦邦的木桌上,威力甚大,房间内所有的摆设都为之一振,晃晃悠悠了两下又归于平静。
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除了无穷无尽的房间他似乎没有任何需要烦恼的事。
有水,有食物,有床,有桌,有椅。
“什么鬼地方!”
“只要我不想让你离开,你永远也走不出这里。”
云歌的声音响起,总算是给他一些安慰。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谷主和小姐呢?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他们有自己的宿命,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云歌飘飘然显形,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我是鬼谷的人,任何时候我都要和他们在一起。”
“你去能改变什么?你打得过帝瑶吗?你只有白白送死的份,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可以保护你。”
“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歌也微微皱着眉头,是她创造的真假之境,她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局势,却在进入幻境之后一切都失控了。
“其实从你们进入幻境之后我就在观察你们的动向。”
“我知道,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别着急,”云歌也为他倒了一杯茶,“反正你也出不去,还不如坐下听我慢慢说。”
毕尹深深吐出一口气,思考片刻也觉得她说的在理,才坐下听她细谈。
“每个人落入幻境之中都是随机掉落,我需要一个时空一个时空的找才能把你们聚齐,但我始终未能找到帝瑶的所在。他不会不出现,他一定会来,那他在哪里呢?”
毕尹紧锁的眉头没有舒展。
“昨天夜里我找到了他,在你们都入睡后,张继生醒了。”
好像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毕尹甚至快忘了呼吸,越是停顿越是要命。
“他在张继生的身体里。”
毕尹的喉结上下滚动,楞着没能说出一句话,他有过猜测,从未敢相信,因为谷主明明一切如常。
“小姐和子虚呢?”
“我为他们造了一座牢笼,恐怕是如今对他们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了。魔王回到了拥有魔王之力的身体里,真真正正的帝瑶回来了,我没有办法与他抗衡,除非尚清大人死而复生,否则一切都将结束。”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云歌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能做的就是把幻境永远的沉入碧河,只要幻境不灭,帝瑶便不会伤害外界。但如此一来,我也没有办法把你救出去,没有人可以从这里离开。”
房间又陷入了沉默,毕尹回顾了他短短的一生,他经历过许多人的生生死死,也看到过许多世态炎凉,他遗憾过也圆满过,他为自己还活着而庆幸也为自己渺茫的未来而难过。
他始终认为自己的一切权利是鬼谷赋予的,回头望过那些又哭又笑的日子,每一个在脑海中闪过的画面都有那些人的身影。
他忽的笑了,他想到了阿青,那个女孩是他见过最漂亮的,虽然总是男装的打扮,雷厉风行的为人处事,却藏了一颗女孩子的心。也会喜欢上一个人,会哭会笑会心痛,她的底色永远是鬼谷的颜色。
还有子虚那个小子,总是夜半三更的寻他喝酒。那小子愁苦的很,明明装着一肚子的经纶,却还未能真正施展,若是永远困在这里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他忠于鬼谷,更是忠于阴梨。他对阴梨是敬几分、怕几分,怕几分便爱戴几分,他是鬼谷的人,他永远的使命都是听从小姐的差遣。
“谷主对我很好啊…”他又自言自语道,“我从不拿他当做外来客,他也从未把自己当做外来人。从他入主鬼谷开始,他一切的行动都是全心全意的向着家里,鬼谷就是他的家…我们都是他的家人啊…”
一行清泪潸潸落下,毕尹不在乎脏了衣裳,用袖子抹了两下。
“在我眼里,谷主、小姐和子虚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伙伴。如果要死,我要和我的伙伴死在一起,我不想苟活。”
“没有人会说你苟活。”
“我的良心会。”
“良心不值钱!”
“堪比千金!”
俩人说到白脸,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云歌挑眉反问,“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救他们吗?我努力让阴梨进入了其他时空幻境,但是觉醒的帝瑶太厉害了,他甚至未曾露面,仅仅是声音便把她从别的时空幻境里拉入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顿了一顿,又道:“若非如此,我还庆幸自己能保她一阵。虽是我创造的幻境,如今幻境的主宰已然变成了他人。”
“既然如此,早死晚死我不在乎,让我回到我的同伴身边。”
毕尹是铁了心,无论云歌说什么他都不会动摇。
“帝瑶也许未曾想起你!这一线生机,为什么不能抓住?”
“因为一个人要活的有意义才叫活着。”
“…”
毕尹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陷入沉思的云歌他知道她懂了。
他坐下,在她的对面。看着眼前的姑娘,他笑的莫名,虽然比他多活了数年,却还是个小孩子吧。
“我刚刚也庆幸我还活着,真正的魔王就在我的身边,而我还活着。但我想起了他们,每个人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我又不耻自己独活。我毕尹此生最佩服的人叫阿青,以前我没想明白佩服她什么,就是觉得她很厉害,武功高强,她说的话我愿意听。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佩服她从不做胆小鬼,我佩服她永远是英雄,爱便爱了,恨便恨了,死便死了。”
“你想学她舍身取义。”
毕尹摇摇头:“不是。我想向她学习的是听从自己的内心。那是一股力量,可以打败世间所有恐惧,更是一面明镜,可以照出我本来的模样。让我和他们在一起吧,死也好活也罢,我都无怨。”
话音一落,一束光芒穿刺而来,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毕尹下意识的用胳膊去挡,看不清前方的方向。
光芒减退,他才慢慢挪下胳膊,四周黑暗,五个人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只有他一人清醒着。
这是牧远白的寝殿!
云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是一面镜子,照着黑暗那便显出黑暗,照着光明那便显出光明。张继生就在你的身边,他就是魔王,杀了他,你们都可以离开。”
毕尹的喉结上下滚动,匕首在手里转了两圈,对着张继生比比画画,却始终下不去手。
他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也许刚刚只是云歌的一个考验,或者是她的恶作剧。谷主正睡的香甜,并不是她的那般,是独自醒来魔王。
阴梨在睡梦中惊醒,一身细细的冷汗,额头上满是汗珠,醒来的第一刻就是看到毕尹拿着匕首对着张继生。
俩人四目相对,不知对方意欲何为。
但她轻轻摇了摇头,长舒了一口气,一场噩梦中惊醒的她觉得头脑昏胀。
毕尹轻声说道:“小姐,我们得离开这里。”
他的意思是,离开幻境。
“我做了一个噩梦,”阴梨也轻声说,“那么长的一个噩梦。”
“那或许不是梦。”
阴梨先是喘了一口气,又喘了一口,再长舒一口,才道:“是梦。你先带着子虚出去,离开这里,跑得越远越好。”
俩人的声音吵醒了张继生,他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缓缓坐起疑惑的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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