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白羽自小参军入伍便是斥候出生,在马背上摸爬滚打二十余载,对这伏兵潜隐一道自是了然于心。加之他那三两身手和坐下的“宵雪”名驹,寻常兵士想要拦下一心想走的廖白羽,谈何容易。
转瞬之间,凭着“宵雪”惊人的脚力,廖白羽已从先前的伏击之中摆脱出来,急行了数里。再往前几步出了这片乱林,便是一马平川的开阔之地,只要到了那里,“宵雪”的速度便能比此时再快上三成,廖白羽这番奔逃,就再也无人可以拦下了。
可他却停了下来。
只见前方树林外的空阔之地上,早已有了四五十骑在此处严阵以待,成半弧状合围之势,将几尺宽的乱林口子围的水泄不通。那一众披甲骑兵,枪矛耸立,人人缄默不言,杀气凛然的死死盯着廖白羽。月光洒在他们墨色铠甲那两只虎贲护肩之上,正是京畿卫戍司的御令禁军。
廖白羽却没有后退之意,缓缓来到乱林出口,抬起腰间那柄伏虎卧龙刀,指着眼前的拦路骑兵沉声说道:“我乃大梁落星镇驻兵统领廖白羽,现有要事回营,尔等速速退开。”
然而那群持枪而立的骑兵不为所动,反而从中走出一骑上前两步,用枪尖指着廖白羽,口气冰冷的回道:“萧大人有令,请廖统领随我等回幽州府大营等候发落,否则以谋逆之罪定之。”
“哈哈。我廖某人为大梁南征北战,鞠躬尽瘁。一身忠胆岂是那个阉人安能评断?”廖白羽怒极反笑。
“廖统领要是未有二心,为何不敢随我等回营,与萧大人当面对质?却要铤而走险,行这反骨之事?”那名将领依旧不依不饶。
“我廖白羽一生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无心庙堂之争。如今赫兰在我落星镇西边暗地伏兵,我如若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不明不白的跟你们回去,到时我落星镇军心大乱,赫兰趁机边关起事,你们谁能担当得起?”说到最后几个字,廖白羽环伺一周,咬牙切齿的质问道。
那位将领依旧枪尖直指廖白羽,面露不屑:“所言二三,说到底还是心中有鬼的反贼罢了。”
然而下一息,他的瞳孔便急剧放大,只见眼前明明和自己有着十来丈距离的廖白羽,连同坐下白马,身影一瞬间模糊了起来,再过一息,刀锋已至胸前。他匆忙举枪来挡,可为时已晚,一切发生的太快,挡下的竟只是一抹残影。第三息,胸前的血花,便已透过甲胄爆射开来,巨大的冲击,扯着他的身子向后直直的飞去数丈之远。
廖白羽从幽州府一路奔逃,一心只想先赶回落星镇再做打算,所以对那乱林之中的伏兵暗士都未曾起过杀心。然而眼前此人,左一句“谋逆”,右一句“反贼”真真说的廖白羽这位战功无数的大统领怒不可遏,才于电光火石间暴起一刀,将其斩落马下。
举起那滴着鲜血的伏虎卧龙刀,廖白羽狠狠看向四周一时间有些发懵的御林骑兵,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谁敢拦我?”
望着那横刀立马,仿若杀神一般的廖白羽,这帮御林骑兵却没有被吓退,只是稍作迟疑之后,竟立刻默契的将那半弧之围走成正圆,反将廖白羽又围在了正中。
京畿卫戍司的御林军,不同于晏京城及其周边一带的驻城守军,并不是养尊处优的富贵老爷兵。恰恰相反,作为皇帝身边最后的一道保障,这帮御林军乃是从各州军队之中抽调的精兵猛士所组成,无论意志还是素养,都是大梁军界顶峰一般的存在。
廖白羽本想借着刚才雷霆一击,震慑众骑,只要阵脚稍有松动,他便能觅得突围之法。可未曾想到眼前这四五十骑不为所动,没露丝毫破绽,还反成合围之势,将他身后退回乱林的路都封住了。廖白羽不经对这些京城来的御林军颇有些刮目相看之意,也深知一场硬仗是在所难免,便一边聚气凝神,缕缕杀意奔腾于那伏虎卧龙刀之上,一边静待这些骑兵齐齐冲锋的那一刻再寻机会。
而这时,天空飘下了雨滴。
就在第一颗水珠轻轻落在廖白羽刀身的那一瞬,只见御林军的这个圆阵之中,从正南,正北,正西,正东四个方向,同时有一骑出阵,端举长枪直直向前猛冲。明晃晃的枪头,拖着残影,仿若撕开夜色的流星一般狠狠向阵中的廖白羽砸去。
眼看前后左右皆被这来势凶猛的四骑罩住,避无可避,廖白羽果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在这危急时刻,他单凭双耳,竟听出后方袭来那一骑坐下战马的步履,比另外三骑稍慢半拍。见到这唯一破绽,廖白羽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接着凝气于右臂之上,一面将手中那柄伏虎卧龙刀向后方袭来的那一骑猛然掷出,一面身随影动,向前疾冲。那甲士来不及躲闪,慌忙横枪来挡,廖白羽本就臂力惊人,这一掷更是夹裹气劲,哪里是普通甲士可以抵挡得住,只听他闷哼一声,便仰头倒飞出去,还未落地,廖白羽马快已至身前,弯腰拔起地上的伏虎卧龙刀,立即策马回望,以防另外三骑再至。
此阵名为“巽四”枪阵,以四四之数,衍生变化。本该四骑同出,四枪同至之时威力最大,如今被这廖白羽一击破了阵脚,另外三骑自是扑了个空。可让廖白羽意想不到的是,这交错而过的三骑,并未追随而来,而是迎头扎进了那一圈骑兵之中,紧接着,方才四骑冲出的方位,每间隔四名甲士的位置又有四骑提枪拍马而出,直奔廖白羽而来。
最开始廖白羽以为见到自己孤身一人,这群御林骑兵定会蜂拥而上。真若那般,廖白羽反而有了机会,毕竟敌人虽有四五十骑之众,但他需要同时面对的不过冲到面前的四五骑罢了,只需周旋一时,外侧挤作一团,混乱不堪的众人,定会让廖白羽觅得可乘之机。然而眼前这只御林军,明显训练有素,只以四骑轮流冲击,外围阵型始终坚若磐石,密不透风,让廖白羽寻不得半点机会。长此以往,自己体力耗尽不说,若拖得幽州府的追兵赶来,那可真就无力回天了。
望着那又从四个方向杀到的四名骑兵,廖白羽大喝一声,双腿夹紧马鞍,便往前冲去,接着抬手扬刀,佯装故技重施掷出手中兵刃。前方一骑见状果然收枪防范,廖白羽与他交错而过之时,顺势一刀劈在那人左腿之上,将其砍翻坠地,接着马不停蹄向着此骑刚才出阵位置的那个空隙冲去。
见到此景,那空隙左右相邻四骑的位置,立刻各有一骑调转马头,从阵外反绕而行,先至一骑,从那处间隙杀出,向廖白羽直冲而去,后至一骑则持枪而立,将间隙补上。
廖白羽见状刚想改变方向,冲着这两名补位骑兵方才让出的间隙再作突围,却发现这两骑之间距离所成角度,恰巧使自己在疾驰之下,不足以调转马头,原来这“巽四”之数竟有这般玄机,此阵法设计之绝妙,算理之精准,绝非常人所能为也。
然而廖白羽却无暇多想,只能持刀硬抗,这些御林骑兵本就是精锐中的精锐,满甲冲锋的威能,不亚于二两高手的奋力一击。只听“哐”的一声,廖白羽蓄力一刀,斩在那骑兵直刺的长枪之上发出一阵嗡鸣,溅出点点火光。可那骑兵只是身形踉跄一晃,并未坠于马下。见一击未成,这骑兵却也不与廖白羽多做纠缠,而是直直插回阵中。
不待廖白羽稍作喘息,后背风声骤至,回头一看,原来是先前出阵的三骑,已然冲到面前。廖白羽不敢怠慢,匆忙回身让过一击,又以刀刃架住一击,终是这第三击避无可避,被一枪刺中臂膀,血流入注。
廖白羽直至如今这般地步,除了对那出言不逊的领头甲士出手狠辣以外,说到底内心还是不想对这些同为梁国军士的御林军痛下杀手。可见对方此等战法,乃是奔着诛杀之意而来,闻到这熟悉的血腥之味,这位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廖大统领浑身的杀意慢慢开始涌遍全身。
那位持枪刺中廖白羽的甲士,第一个感觉到了危险。刚想收枪,却发现枪头已被廖白羽死死夹住,接着便看见刀光一闪,情急之下他竟举起左臂来挡,下一秒整只胳膊连同持枪的右臂被齐齐斩断,摔落马下,昏死过去。
见得此等惨状,这批御林军并未慌乱,依旧严格依着“巽四”之数轮番发起冲锋,而廖白羽却不再寻机闪躲,而是直直奔着冲锋之人杀去,以身中一枪为代价,也要斩得其余三骑有来无回。
天已经微微而亮,而雨,却越下越大。
数十次冲锋之后,这片乱林口子的空地上,已经铺满了被廖白羽斩落的御林骑军尸首和断肢。而廖白羽一人一马立在其中,如同一个血人,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殷红的鲜血滴落地面,与地上小溪一般的血水混在一起,一时间不知道下的是雨,还是血。
仅剩的七八骑御林军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面露惧色。他们围杀过的高手猛将有过很多,但眼前这个以命换命,也绝不后退的男人,那份无畏,是平生从未遇见过的。望着这个此时双眸比血水还要红上三分,仿若黄泉恶鬼一般的廖白羽,这些兵士的心里剩下的除了绝望,便是恐惧。别说再度冲锋,能握住手中的枪已是实属不易。
廖白羽其实也好不到哪里,浑身伤痕无数,血如泉涌,已是在勉力支撑。可每当面临这般绝境,他总能凭借那无比强韧的意志,屹立不倒,次次突破极限。此刻身体虽已破败不堪,周身气息却已到达顶峰,内心通透无比,单凭浓烈的杀意,已让那仅剩的几名兵士斗志全无,再无阻拦之意。
就在廖白羽调转马头,刚欲离去之时,他发现自己的后方,五十步之内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是个面容消瘦,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一头披着的黑发垂落胸前,正撑着雨伞看着自己。
廖白羽此时浑身鲜血,双目鲜红,犹如来自地狱的修罗,可望向这个撑伞的怪人,却感觉面前此人,即是地狱本身。自己一身磅礴的杀气撞在他身上,竟如被风吹散一般,顷刻消逝的无影无踪。
此刻心境已达巅峰的廖白羽,只迟疑了一息,便夹紧坐下“宵雪”,向着这个男人猛冲过去。
这时,一滴雨水落在了廖白羽的身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接着第二滴雨水落下,又是一道伤口。
待得第三滴雨水落下,廖白羽刚好冲到这位撑伞男人的身前,却已支撑不住,摔落马下,如风一般从这个男人的身旁划过。
就在离廖白羽血战的这片乱林不远的一座小山顶上,有一颗百年老槐树,枝繁叶茂,四五个成年人环抱才能围住的敦实树干上系着三匹马儿的缰绳。天空已经微亮,而这三匹马儿却依旧闭着眼睛,在树下酣睡,想来该是白天赶了不少路途。
一位少年此时正躺在这颗老槐树一颗粗壮的枝丫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瞩目远眺。只听他一边儿嚼着嘴里一根不知从哪拾来的草叶儿,一边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道:“这晴空万里的天儿,咋偏偏那片林子上头,没来由的遮了块黑云,真锤子奇怪。”
而这颗老槐树下的一块儿大石头旁,倚着一位剑客,怀抱一把通体碧绿,看着就价值连城的宝剑,眯着眼盯着那块黑云笑道:“好一把‘见风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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