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廿四年春,江西烟波府外竹林。
一个中年男子左手握着一根竹竿,右手护着身后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男子面容坚毅,孩子则稍显惶恐,不停地往院子里望。而他们周边围了几十个手持刀剑的黑衣人,黑衣日行,不留活口。但这群人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在颤抖,因为从烟波府内院到竹林不足四百步,而倒在那根竹子下的黑衣人已然超过百人。
十步杀一人,不外如是。
“我只带走他一个,躺地上也只是昏了过去。”男子看向面前这一群黑衣人内心也是无奈,遇事不乱,悍不畏死,哪怕是受伤的也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那就代表这群人是死士,吃了哑药的死士。而能养得起这么多死士的人,天底下只有一个地方。
这群黑衣人并不逼近,因为到了男子面前十步,便会莫名其妙的倒下去,但站着的也没有退缩,不过保持着十步的距离,明显是只想拖住眼前二人。
僵持了没一会,烟波府内喊杀声逐渐减弱,似乎是有人注意到了这边。www.xiakexsw.com 侠客小说网
有三人自院中联袂而来,为首一人四十旺岁,身着青袍,袍上绣有熊罴,腰间银花绶带,正五品武官,应是此事领头之人;身后一人着青袍素银带,品级略低于领头者,另一人一脸朝气却着飞鱼服,想必是家族蒙荫来此见见世面。不过此三人脚下和衣服上隐约能看见一片洇湿的深色,可见也没少动手。
只几个呼吸三人便来到了对峙的空隙间。
主事之人面色铁青盯着中年男子:“你是何人?敢插手这个?不过杀了那么多我们的人,你也不用走了。”
中年男子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穿飞鱼服的青年,轻轻的动了下手里的竹子,打了个不规则的圆又比划了两下,穿着飞鱼服的人突然激动了起来,大叫到:“竹子叔叔?”
便往中年男子边冲了过去。
这一下吓到了边上两人,已然是来不及阻止,主事男子便开始观察起来这个叫竹子的人,相貌平平却面容坚毅,七尺身高却势如深山,粗布麻衣却不缺贵气。
再就是发现周围躺下的喽啰只是被打晕,而非直接打死,再加上飞鱼服叫叔叔,不禁放松了下来,开始思索这个叫竹子的人到底是谁。毕竟能只晕不伤这么多人,已经超出主事男子对人的理解。不过既然是熟人,那就熟人办事,怕是打不起来了。
“竹子叔叔,真的是你吗?你这些年去哪了?我们一群人都在找你。侯爷爷都已经六境了,就想着能跟你再打一架,铁爷爷也天天盼着你出现……”飞鱼服小伙来到朱俊面前现实惊奇,而后絮絮叨叨,开始拉家常。这让主事男子更加放松起来。
“小猥琐,长大了?”
竹子叔叔一开口,小伙子直接哑火了。
一直躲在竹子叔叔身后的小孩笑了出来,“小猥琐,噗嗤。”
“竹子叔叔,你还是这样逗我,我这边上那么多人呢,很丢人啊。”
“怕什么,你爹当年不也都是猥琐猥琐的叫,后来谁还敢叫他猥琐呢?”
竹子轻描淡写的说道。而绯袍男子开始不自在了,这人究竟什么来头,猥琐这个外号都知道,但是敢叫的却不多了,因为那个人是穿绯袍的。
“我哪比得过我爹啊。”小猥琐顿了下,想起了现在的环境,开口问道,“竹子叔叔,您在这里干什么啊?”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竹子反问道。
“有探子报这边有……”小猥琐还没回答完就被打断了。
“简单点。”
“杀人。”
“嗯。”竹子微微颔首,“我救人。”
“呃,救他吗?”小猥琐顿了一下,“这个要通报一下吧,是不是叛党余孽还……”
“不用,只需再等一下就行了。”
说话间朱俊发现,周围人越来越多,里面的人估计收尾完过来报道了。
竹子突然正色起来,拿起手中竹竿,众人只觉他拿起了一把剑,一把绝世凶剑,然后手腕一震,一声剑鸣从竹竿里传了出来,边上竹林的竹子似乎也都变成了剑,不停地震动,恨不得从大地这个剑鞘里窜出来。
而对面的这群人则如林大敌,两个青袍男子对视一眼,露出了绝望且疯狂的表情,场面顿时僵住了。
突然,一声锣声传了过了,很小却很清晰。然后竹子手里的剑又变成了竹竿,仔细检查后有些惋惜。
“可惜,普通的竹竿会被震坏。”
然后轻声地对身后的孩子说道“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你爹已经扛着你娘跑了。”
随即把竹竿插进地里,扛起了身后的孩子,旁若无人的往竹林里走去,“我们走了,小猥琐,你去跟你侯爷爷讲,这次是我欠他一个人情,我安顿好小金墨我就回去卫司衙门找他。”话音落时,人已经没入竹林中。
两个青袍男子,盯着小猥琐似乎想知道什么。
“行了。这事已经结束了。”
“不用追?谋反是多大的罪过你不会不知道吧?就这样放他们走?你身上这衣服不就是他们的血染的吗?”
“那为何你们两人只是看着我,而不是第一时间追上去呢?”
“你!”主事之人被噎了一下,“哼。我们二人自会随你去东京言明。”
“不用去了,过两天自会有人来的。”小猥琐看了看身后这群哑巴轻叹到,“这群人又不是真的哑了,更何况一个先天一个五境也敢去阻拦宗师?”
“宗师?竹竿?”
“竹君?我的天哪!出大事咯!”
小猥琐点点头便把所有人聚拢开始清点。来时共一千二百,死八十,伤四百,歼贼八百十三,收女眷童幼三百七,遁亡三人,竹子带走一个,另一个是在聚拢尸首准备统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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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尸堆里一个账房着装的人突然暴起抢了个女眷走了,后人要追,被这人怀里拿出一面金锣,然后一声响起,人皆晕倒在地。
三人一合计便明白这二人便应是竹子说的金墨的爹和娘了。随即各写一文上报各人之卫司,以待下一步之令。
三日后,江湖传言,东京卫司由百户郭光光千里奔袭烟波府,携江西省卫司千户周卫与浙江省卫司百户刘千灭烟波府,无一逃脱。消息一出,南方武林一片哀叹。
后有江湖人士凭吊者、于家缟素者千余,有骚人惋惜:
“烟波府兮平烟波,平息多少纷乱事,
一言能息杀父仇,一语且了婆媳怨,
一诺可解千君愁,一话可平百年债,
修桥补路泽乡里,慷慨解囊行侠义。
一日走狗乎聚此,满门上下无遗人,
从此侠客皆迷茫,烟波平兮豪杰恨。”
次日,常沙府。
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小孩子徒步而行,正是竹子和金墨二人。
走着走着,金墨突然放慢了速度。
“怎么了?累了?那就先歇一歇。”中年男子说道。
“竹子叔叔,我们都走了一夜多了,我父亲怎么还没来啊?”金墨问道。
“着急什么,你这一路走来又是刻记号又是扔东西的,现在问我去哪,是因为身上要空了吧?”竹子点破了金墨的小心思,毕竟还是心性不足,金墨面色一红,尬在原地,竹子便说劝慰道:“既然你父亲教了你这么多,肯定算到今天了,你且放心跟我走吧。顺便我俩聊聊天。这两天赶路无甚交流,看你也是颇有疲倦。”
“好的,竹子叔叔。”小金墨又恢复了之前的速度,开始继续前行,“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我们要去无忧观。”
“无忧寺?是那个天下第一大寺吗?听说那里的佛像都是金子做的。”小孩子既然放下了心,那么就更关心后面的旅途是否有趣。
“不。是无忧观。”
“那在哪啊?”
“在西南曲靖府。”
“那有多远啊?”
“快到了。”竹子严肃的说道,然后沉吟了下像是在计算什么,“不过按我们现在的速度差不多要三个月吧。”
“啊?”一个大喘气给小金墨差点带走了。
“但是有个好消息,这两天会有人送马过来。”
小金墨觉得这荒郊野外的除非是追兵,哪有人送马,但也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问答:“您能跟我讲讲无忧观吗?”
“无忧观啊,是个又大又小的道观,它占地很大,足足有一个山头,但是又很小,小到朱俊去之前只有六个人。”竹子似乎开始怀念了起来,他说的很慢。
“朱俊?是谁啊?”
“朱俊啊,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呢。”竹子面色变得非常轻柔,然后突然有严肃起来,站定不动,“小金墨你先走吧。有人来给我们送马了。”
“是追兵来了吗?”
“是也不是。”
那必然是追兵了,金墨确信,于是乎闷着头直直地向前走去,他想起父亲跟他讲的,在逃命时,有人要断后一定要不犹豫的走掉,不然就是纯粹的傻子,只会连累留下的人。
而且竹子叔叔那么厉害,能让整个竹林跟着动起来,肯定不会有事的,他应该是一流高手吧。那可是烟波府总教头的水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锦衣卫杀上来的时候总教头没有露头。当然,总教头是露头了的,他的头上来就被一刀劈到门房里面了,这些小金墨是不会知道了。
竹子站定了不过盏茶,果有马蹄声传来,声率十分一致,可见来人非凡。
“吁!”马快到时,竹子吁了一声,来的四匹马竟全部停了下来,只见这四匹马玉鞍金络过丹墀,骨相峥嵘毛亦奇,哪怕不是个相马之人,也得竖起拇指赞叹好马。
而这四匹马后面居然拉了个轮椅,这轮椅平平无奇宛若糟木,把手上更是明显的汗渍包浆,俩轮子看着怕是跑起来三五步就要砘得碎片一地。这样的轮椅用如此雄俊的四匹马拉着,这种搭配简直是玉簪配丑妇、香粉敷大肠。
轮椅上有一男子,端坐于上,岁月显然没有在他脸上刻下记号,但双鬓却已然斑白,男子虽未能站立,却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竹子,果真是你!”男子声音略有激动。
“美人,你来了。”竹子淡然的回到,“听说你已经突破六境了。可喜可贺。”
男子听到后,明显激动地心情瞬间有点低落,宛如跳水的大盘,“是小光告诉你的吧。当时你和金判都走了,督主死了,整个江湖上都是一番腥风血雨,我只能突破了。可惜我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无妨,再破一境不就行了?”
“谈何容易啊。”
“是啊,谈何容易。”
两人都想到了什么,都闭口不言,只剩下四匹骏马疾驰后粗重的鼻息。
“呃,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追金墨呢。我可以回答你几个问题。”竹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一共三个问题。”男子突然又改口,“四个问题。”
怕竹子反悔,男子直接说道:“第一个问题,督主到底是不是你杀的?”问完,男子便极其期待的看着竹子。
“不是。这几年我也在查。”
随着竹子的摇头,男子一下放松了一大半,“第二个问题,金墨是金判的孩子吗?”
“是。”竹子补充道,“也不是.”
“是那个孩子?”男子眉毛一跳,略有诧异。
“嗯。有感情了的。”
“那你准备带他去哪?”
“无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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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寺吗?”男子喃喃到,“第一大寺,佛教圣地,又由你做引,确实能养下这孩子。”
“不,是无忧观。”竹子严肃订正道。
“无忧观是哪?”
“不可说。下一个吧。”
男子从竹子的话里听出了坚决,便改向下一个问题:“你这几年干什么去了?”
“到处走走,拿着我父亲的手记四处转了转。”
“谁!”这个答案似乎更让男子震惊,“你父亲?”
“不可说。”可能是觉得连续两个不可说有些不诚恳,竹子赶忙补充道,“这个问题不算数。”
“你会回卫司吗?”
“不知道。就算我回去,你的主子会相信我、接受我吗?”
“自然,没有人能够怀疑你。而且我和猥琐他们也能帮你背书。”听到语气似乎有点松动,男子略显激动,“你也想回来的吧,我来时路上的记号难道不是你留的?”
“非也,是金墨留的。”
“金判教给他的?怎么会?他注定一生不能习武,也要走上我们的路?”
“为什么不行?金判知道我会送他去无忧观。”
“到底是什么地方?年内他死定了。那边有法能让他活下去?老和尚那边才会尽心救他吧。”男子似乎很惊诧,“金判怎么不去?他放心?”
“他放心,但也知道自己进不去,而且他找到老婆了。”
“抱走的那个女子?身世很普通啊,据说长相也一般。”
“是,但她会是金墨的母亲。”
“我明白了。”
“三个问题问完了。我走了。”
见到竹子转身,轮椅上的人急忙叫住。
“最后一个问题,比较私人,你为什叫小光小猥琐?他这次去本是为了立威的,这样一弄他觉得面子全无,手下百十人看到他总是嘲笑。”
“他爹之前也不是被人叫猥琐?现在呢?名头是自己闯出来的,没有实力天下第一又如何?”
“你怕是言不其实。”男子看到竹子拇指动了下。
“我从小叫他小猥琐管了,忘了名字了。”
“他叫郭光光,亮光的光。”
“好,我知道了。”
竹子反而扭身走向了轮椅边,然后手一抚,便牵着一批枣红色的骏马,“还我一匹马,是刚才那个问题的报酬。小金墨的身体走不远的。”
“好。”
一刻钟后,轮椅上的男人依旧落寞地看着张隔走的方向,忽然四周出现了三男一女,一个壮的可怕的男的问道:“刘美人,你搁着发什么呆呢?竹子呢?”
“走了。”原来轮椅上的人叫刘美人。
“你们见过了?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督主不是他杀的。”
“你就信了?”在场唯一的女子问道。
“自然,他的拇指没有抖。”刘美人说的很平淡,并没有因为女子的质疑而有所起伏。
“当真?哈哈,我就说嘛。”壮汉发出了愉悦且爽朗的笑声。
“但,他应该是内功宗师了。”这一句话,包括壮汉在内的四人又变得严肃起来。
沉寂片刻后,突然,在场唯一女子问道:“刘美人,你为什么没有拦下他?你已经是六境了。”
“那你认为我怎么知道他是宗师的?”刘美人左手抬了抬右手的袖子,右手已然是错位变形了,而手里还挂着四截断掉的缰绳。
“哼。”女子不太买账,“那他有没有说去哪里了?只有把他带回去给主上看才是交差。你一个不行,还有暗司。”
“暗司?呵呵。你们这群人确实有意思。”
“我问你他到底要去哪里?”
“无忧……”刘美人话没说完,就被铁塔般的汉子打断了,“无忧寺?我们快去吧。”
言罢,便从剩下的三匹马里拿了一匹走了,随即又一个男子坐上一匹马追着壮汉去了。
“告辞。”刘美人这次只剩下一匹马拽着轮椅跑了,他觉得这憨熊似乎不是那么憨熊。
见三人离去了,只留下该女子一脸恨色看着他们离去。
“别生气了,准备去无忧寺捉人吧。”在场最后一个男子说道。
“哼,这三个老玩意,早晚要死。”女子发恨完说道,“我们不急,先放出风去,自然有人更急。”
男子点头默然。
万历廿四年春末,一则消息引燃了江湖,根据去围剿烟波府的庆功酒上传出的醉话,烟波府有一人逃离,此人正是消失六年的巨侠竹君。而六年前卫司发布通缉令,提供线索赏金二十,帛十匹,进百户;活捉者,进卫司千户,两京十三省——任选!迄今有效。
而且根据他们的讨论,频繁出现的地点是“无忧”!
在刘美人对话的几里外,一匹红枣马驮着竹子追上了小金墨,然后小金墨一把便被竹子拽上了马背。
“竹子叔叔,这匹马跑的好快啊。”
小朋友只是反抗了一秒,反应过来什么,便开心于最近的依靠回归,又惊叹于能坐上如此骏马。
“嗯,这是我一个好朋友养的马。”
“那您知道他叫什么吗?”
“这只叫万一挑一。”
“唏律律。”马儿听到了有人在叫他名字,发出了回应。
金墨摸了摸万里挑一的毛发,似乎比爸爸的还要坚硬,怪不得如此强壮。而且屁股下这个马鞍也是非常舒服。
官道依旧蜿蜒,漫漫长的林子遮蔽了一切,长沙城也不知多远能到,更何况那要走几个月的无忧观,但金墨觉得有这匹马哪里都能到,毕竟这匹马要比烟波府大总管的马都雄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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