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月亮大大一轮,凉白光辉穿透稀薄云层。
程万里奉命至桂平行宫打探顾云汐的消息,听闻其于夜宴上不胜酒力,已被安排在行宫里睡下了。
程万里当即感觉到不妙,却不敢强行要求带人离开,只得独自策马原路折返。
马蹄在清寂月光下肆意狂奔,黄土大道上宽广无人,两侧茂密的树植在飞驰后撤。
突然前方夜鸟成群腾空飞起,好似受到某种惊吓,在夜穹下没命的扑打翅膀,相互乱撞一番振翅飞向远空。
要在平时,老程绝会立刻勒住马僵,警惕周遭的动静一刻,或前行或绕道,再做打算。
然此时的他受秘术的加持只会简单的执行秘术施降者的命令,因而对待眼前的异状想都不行一下,便两眼空洞的瞪圆,继续打马扬鞭。
一侧的树丛里倾出两条黑影,一人直奔马头,展臂就来抢夺程万里的马僵。
程万里抖手一鞭,狠狠甩了出去。
耳边冷风掠过,“嗖嗖”刺耳。
那偷袭程万里的人瞬间察觉到危急,四肢夹紧在半空一个扭身翻转,及时躲过了攻击。
老程紧急策马,马儿仰头在圆月下发出长鸣,前蹄高高扬起来,将程万里抛下了马背。
双脚刚一沾地,另一黑衣人急冲冲的拉下了面的黑布,满面欣喜激动:
“程千户,我们是跟随白挡头的四番弟兄啊,您不认得我们啦?”
程万里的目光现出短促的凝滞,接着五官凶恶异常,一个扭身拉开架势,对二人率先展开攻击。
“千户大人,您怎么了?”
“我们真是东厂四番的人,您先停手,听我们说啊——”
两个黑衣人围绕铁塔般魁梧的男子一壁上蹿下跳躲闪攻击,一壁尽最大努力向他解释道:
“四番、七番弟兄随督主南征,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奸人陷害,这才耽误了与您回合,您莫要生气……”
“程千户,您究竟是怎么了!”
两人大感意外,怎么都想不通程万里为何会行为反常,与弟兄见面就打。
转眼五十回合已过,程万里越战越勇,招式也愈加狠戾起来。
他看准一个机会,翻手用马鞭的硬杆狠杵一人肋下,立时骨折筋断,崩裂声铮铮的响起。
那人倒地不断哀嚎,凄厉的哀鸣在萧瑟的深夜里犹如鬼哭神嚎,回荡刺耳瘆人。
另一人见状容色惊恐,招式明显慢了下来,被程万里侧目近身的下一刻,驱动二指残忍的抠出了一对眼珠子。
眼前一热,满面腥辣。
可怜的番卫手捂两个血窟窿,指缝间鲜红源源不断。
他疼得完全没了喊嚷的力气,身躯只会剧烈的颤动。
程万里对两个手下败将狞然大笑,甩手扔掉掌心里被攥得稀烂的眼珠。
正欲牵马继续赶路,又有一黑一红两道身影挡住他的去路。
“万里,你究竟还认不认得本督?!”
冷青堂身着夜行衣,负手立于强壮而发狂的男子面前,高束的墨发涤荡在夜风中,俊美沉面,清寒如玉。
陪在他身旁的那道火红身影,当是曾经的大羿国师玉玄矶无疑。
程万里浑浊灰白的眸子紧锁冷青堂的五官,眉头愈加紧蹙,像是被什么怪异之事困了心智,歪头细忖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他变得越为狂躁,双目灼红,喉咙里发出诡异的低呜声。
凝视眼前的“拦路虎”浑身较劲,伴随几声布料撕裂的声响,老程那两条宽阔的手臂陡然扩大了两周,像是充足气体般的足足涨大了两圈,凸起的肌肉完全撑破了番服。
只见老程上身皮肤紧绷欲裂,条条肌肉线条高低起伏不平,那许多的青筋血管交缠凸起,清晰可见。
冷青堂暗自吃了一惊,几月未见,他真不知自己最为忠诚的部下究竟遇过什么人、经过什么事,因何变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玉玄矶直视披头散发的东厂千户,冷彻的眸子踱过丝丝精芒,心中多少明白了什么,却不肯轻易出声,只默默守在旁边,随时机警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眼前程万里五官邪厉,挥动两臂向冷青堂发出猛攻。
“万里!”
冷青堂已经发觉情况不大对劲。
接招时,他感到千户大人的手臂僵硬如铁。
即便是武功最为精绝的练家子,那僵硬的肌肉与骨骼也绝非是在正常人身上该有的触感。
眨眼间百式已过,程万里身上多处受了内伤,而他像是完全不惧疼痛,更加不知疲倦,一次次倒地紧跟一个鱼挺起身,继续展开攻击。
时间在点点流逝,冷青堂与程万里的对战还在继续。
冷青堂自身武功高强,持续的过招过程中倒没有吃过什么亏。
而程万里的情况却很糟糕,他上身官衣破损,满身热汗夹裹满身黄土和成了稀泥。
又经夜风一吹,那身黄泥很快就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硬壳,甚为狼狈。
冷青堂看到心爱的部下如此样貌,一时泛起恻隐之心,再不忍出手。收回架势,他的眸光寸寸儒软:
“万里,你快告诉本督,这三个月中,京城留守的弟兄们到底遇到了何事?!”
程万里遭受一击单膝跪地,缓缓抬起麻木的头颅看向冷青堂,凶光毕露的眸底血丝凝聚。
喉结上下滚动,似有怨愤的呜咽积压在胸腔里。
风过,千户大人蜷曲的腿陡然蹬地而起,一记猛鹰扑食再次迎面向冷青堂袭去。
冷青堂瞳仁凝缩点,仰面观望间正要出手招架,眼前猛的冲入一片火红。
玉玄矶抢先一步挡在冷青堂身前,长臂灵活扭转,与魔怔的男子对过五招,继而聚力连续三掌抛出,重重击在老程上三门的穴位上。
一道微小细长的银芒震出后颈,程万里立时身止不动,劈掌擎空的姿态保持不多时,就想个失去纵线提引的木偶,身子瞬间坍塌下去。
“万里?你把他怎么了!”
冷青堂追过去,蹲身替部下检查伤势。
玉玄矶自一棵树干上取下一枚银针,走近冷青堂交给他看:
“放心,程万里不会有事。他只是中了天衍门的‘躯儡术’,眼下主穴上的银针被我以内力逼出来,人休息一刻便会恢复意识。”
冷青堂低眸看到针锋上丝丝沾染的血痕,一时心惊肉跳,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是什么邪术?难道说,本督南征期间有人趁虚而入,以‘驱儡术’控制了本督的部下不成?”
玉玄矶凛然作笑,精致的眸染上银针闪烁的冷光:
“‘驱儡术’以银针为引刺入人的中枢神经达到对其任意操控的目的,手段确为残忍。不过,若以内力击打相应穴位震出银针,倒不致人有性命之危。能将这等邪术运用自如的人,必是天衍门的弟子。”
“天衍门……”
冷青堂拧眉重复,猝然心中一惊,冥冥之中想到了某个人。
说话时程万里微曲的指头颤颤而动,迷蒙的双眼倏然睁大,一骨碌坐了起来。
“我这是在哪儿?……督主?”
看到视野前方熟悉的面容,老程神情大愣,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努力回想起前事。
冷青堂两手搭上老程的肩头,激动之余不忘关切问询:
“你感觉怎样了,身上可有何不适之处吗?”
程万里困惑的看看玉玄矶,复而将视线转回,盯向冷青堂的脸颊:
“督主,您何时找到国师了?还有,您左脸上的伤疤又是何时痊愈的?”
尽管听得一头雾水,冷青堂却知部下非是胡言乱语,逐的与玉玄矶互看一眼。
程万里突然想到什么,惊愕喊出声来:
“坏了——”
……
桂平皇家行宫外,新帝华南信带领一小队御林军与随侍的陈英陈公公,秘密接见了南珠玉珏的主人。
那人外套一棕灰色披风,一张脸被宽大的风帽遮挡去四分之三。
寂静的月光洒在他的肩上,将他清瘦的身影拉得更为修长。
在他脚下是一四四方方的红木漆盒,描金的盖子拢得严丝合缝。
以华南信与手下站立的角度,根本无法看清来者的五官,然这已不是谜题。
因为他向新帝呈交玉珏的过程,便是有意对其表明真身的手段。
华南信巍然屹立,犀利的眸子锁定对方暴露在风帽外的口鼻,轻笑:
“没想到王爷您不仅活着,还会主动跑来求见朕。更没想到,王爷至今随身带着先皇恩赐你的玉珏。”
来人拱手,沉冷的嗓音透着挥抹不去的疲倦:
“臣欺君罔上罪该万死,然臣受华南皇氏多次恩赏就是没齿也难忘怀。此番深夜前来有事向皇上秉明,臣依旧感念君恩,只想继续为朝廷效力。”
华南信眉眼狡猾挑起:
“哦?朕早已下旨任命新任水师统帅上任,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王爷还能叫朕出尔反尔,收回成命不成?”
来人眉眼不眨一下,迅速踢出脚下的漆盒:
“就算再没机会,臣也要创造机会。”
华南信垂目看了看,示意陈公公。
陈公公细步上前,蹲身打开盒子的刹那间,一声卡脖子惊叫,一屁股跌坐在地,又连退了数步。
盒子里是颗人头,即便蓬头垢面满是血污,华南信也认得它的五官。
人头的主人,正是从京城前来桂平、即将上任的东清水师统帅姚启。
华南信对空击掌,不冷不热的说着:
“好啊、好,王爷果是有胆识之人。如此,你便说说看,你用什么重要消息换回你的水师营统领大权?”
来人翻手取下风帽,袒露在寒冷月光下的脸色尤为惨白。
唇弧勾起,他的身子微微一躬,漫声开口:
“闵瑞参见皇上,敢问皇上,冷青堂未死的消息对您而言,够不够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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