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汐在黑灯瞎火中急喘几下,眼眸一转,计上心头。
“这位公子,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吧!东厂督主就在前院住着,被他知道你劫持了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年轻公子冷厉的目光顺声直直逼向顾云汐,暗自发笑。
这小姑娘挺机灵,真会扯谎骗人。
那阉人现在就在府中?怎么可能!他要真在府中,那刚刚与我在东厂过招、出手伤我的又是何人——
耳边,顾云汐喘的越来越急。再不为她解穴,她的五脏六腑非憋坏不可。
年轻公子低声道:
“听好,我为你解开穴道,你不准乱嚷乱动,乖乖按我说的去做!若不听话,我手中的钢刀可没长眼睛!”
“好吧!”
顾云汐应承,这才知道自己全身动不得的原因竟是被他封了穴道。
当务之急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通过方才二人过招,顾云汐就察觉出这男子并非是花架势。别说自己,就算晴儿来了也不是他的对手。眼下不如先顺从他,再想脱身的办法。
年轻公子的手指在顾云汐肩头重重落了一下。她顿觉身上一轻,好像压了许久的巨石被人突然搬开,周身俱是无以名状的畅快、轻松。
顾云汐翻身爬起来,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一刻,才磨磨唧唧摸到桌前。
“你在干嘛——”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令年轻公子有所警惕,狠声问了句。
“我……我在找东西……掌灯……”
“给我住手——”
年轻公子厉声制止她:
“现在掌灯,窗上就会留下人影,你想让人来抓我?”
“……”
顾云汐默然的站在黑暗里,心说这男子也不傻嘛!
一计不成,只得再想其他的办法。
只听年轻公子说道:
“我要借你的地方把身上的伤养好。这段时日,你要负责我的吃喝。只要你伺候得好,我绝不会伤害你。”
“什么?在我这养伤?!”
顾云汐惊诧。
“是啊!不可以吗?”
年轻公子再次肯定,语气充盈着玩谑不羁的味道。
东厂阉人伤了我,我借他的府邸养伤,也算是对我变相的补偿了——
听不到顾云汐的声音,年轻公子不满的责怨起来: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找些疗伤的东西!”
“哦,好……”
顾云汐答应一声,在黑暗里急急的搜索起来。
这年轻人所言不虚,他确是身上有伤。彼此刚一接触时,对鲜血味道特别敏感的顾云汐就闻出来了。
寻来金疮药、麻布伤带,借着月色的丁点微光摸索着,交到年轻公子手里,顾云汐慌忙躲开身子。
“去,再找根绣花针和剪刀来!”年轻公子又有吩咐。
“你、你要那些东西做什么?”顾云汐一愣。
“自然是把伤口缝上了!”
“那要多疼啊——”
顾云汐惊得五官拧结,差点背过气去。
用绣花针亲手缝合伤口,不说针尖扎进肉里的感觉如何,只那情节光想想就是满眼的血腥。
这时年轻公子又在催促:
“你怎么还不去找针和剪刀来?!”
“……马上来。”
顾云汐拿到做女红的针线簸箩,想了想,试探的问:
“要不,你随我去里面屋子吧。过会儿你要缝伤,怎么也要借助点光亮才好。里面屋是我沐浴更衣的地方,就算点上蜡烛,从院子外面也看不见亮。”
“好,你带我去!”年轻公子应允。
顾云汐将烛台、火折子摸到手里,引他走到一处珠帘前,挑帘走进里屋。
很快掌了灯。
鎏金绞丝烛台上,三点水滴状的火光照亮了隐蔽的方寸空间,映得璎珞珠帘光辉烁烁,婆娑摇曳,闪动出流水般的莹莹霞泽。
流光溢彩看得年轻公子眸色一软,却没完全放松警惕,手提半截子短刀茫然站立,迷惘的左顾右盼。
不大的一间屋子,内有圆形枣木浴桶、雕藤萝纹的花梨木脸盆架子、四方小角桌、踏椅和四折锈玉兰花半透明青纱屏风。
此刻红烛跳动,映得那些花朵在烛影绰绰之间真就像是含苞怒放了一般。
顾云汐紧张的站在角桌旁边,两手用力交叉在一处,向年轻公子右臂上胡乱包裹的伤口处盯了一眼,就惶惶的转移了目光。
他用劲服的衣摆绑了伤口,此时那裹伤的碎布上已有大片血迹渗出来,看样子是被利器伤的不轻。
年轻公子见她的神色躲闪,冷声嘲笑道:
“怎么?东厂的人也怕见血吗?”
“我、我有昏血症……”
顾云汐脸色苍白的小声解释。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面也对江太医的医术是钦佩得五体投地。一番吃药扎针下来,自己这顽劣的症状确实有所好转。要放以前,面对这血淋淋的伤口,她早就一个跟头栽过去了。
“哦?”
年轻公子将信将疑,逐的敛起满脸嘲讽的表情。又向四处望望,以左手中的断刀向前方指去,机警的问:
“那窗外是何处?”
明晃晃的断刀在抬起的瞬间闪过一芒寒光,晃得顾云汐心惊肉跳。
她定了定心神,磕磕绊绊的解释:
“你、你放心吧……这扇窗子……是里屋唯一通风的地方。窗后、后面就是竹林,没人居住。你不必担心……这里掌灯被人发现……”
“嗯。”
年轻公子神色淡漠的点头,将断刀缓缓放到地面勾了碧荷图案的羊毛软毯上。
“你的刀……是怎么断掉的?”
顾云汐心里好奇,口无遮拦的问向他。
“不准问——”
年轻公子登时厉目横眉,相当愤怒的对她一记低吼。
不提还好,一提就是一脑门的官司!
顾云汐吓得身子猛烈一颤,幽怨的扁起嘴唇不再吭声。
弯腰抬起角桌,搬到白衣公子脚下,她道:
“我把疗伤的东西放上来,你疗伤,我在外屋等着。你、你有什么需要,叫我就好。”
“先等等!”
年轻公子叫住她,语气平静道:“给我几根你的头发。”
“……干嘛……”
顾云汐愣了愣,没有行动。
“比起棉线,头发更利于伤口愈合。”
“用你自己的头发!”
顾云汐皱眉,有些烦躁。
凭什么啊——
“你不听我吩咐?”
年轻公子微微偏头,清紫的双眸紧紧逼视顾云汐。
顾云汐一口闷气憋在胸膛里,却拿他无可奈何。打,打不过。赶,赶不走。
顾云汐的一根手指绕进发髻,从里面拨出一缕头发,赌气似的一剪刀下去将发丝齐齐剪断,甩手扔给白衣公子后大步走出去。
被愤然高高挑起的珠帘在她身后一阵狂乱摇动,珠玑碰撞,互迸出脆利的声音。
年轻公子凝向手中一缕柔软光泽的青丝,神色微怔,即刻释然的笑笑,精致俊雅的面容上表情温软了许多。
掌心里的发丝数量足够缝合数百道伤口了!该是小姑娘养了几年才养得的?看着真是令人心疼啊!
不过,这小姑娘生气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得很!
内心不禁对她生出太多疑问,不知这乖觉的女孩与那东厂提督到底是什么关系,又如何会住进他的府邸?
观她样貌举止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女扮男装留在东厂,留在一个阉人身边?
……
顾云汐躲在外屋不多时,就听见珠帘的另一侧传出细弱的沉吟之声,像是里面的人正紧闭唇齿,将一声声痛苦的吼叫生生吞进了咽喉里,刻意阻止它们的爆发。
顾云汐听得心乱如麻。
里面的男子显然正在和疼痛做艰难的搏斗,以绣花针缝合伤口,针针刺穿皮肉的痛楚,普通人如何承受得住?
那公子看起来年轻浮躁,倒是有股异于常人的毅力。想到这里,顾云汐倒对他突生出几许敬佩之情。
外屋的铜炉上压着壶热水,借助滢滢缕缕微弱的烛光和月光,顾云汐用帕子包住壶把,提了热水一路小碎步走回来。
年轻公子在里屋忙活的同时始终存有一丝戒备。听到外面动静,他立刻警觉,喘息着低喝:
“干什么呢!”
“给你送壶热水。你把伤口处理好,再用帕子浸过热水擦擦手臂上的血。”
“那你愣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帮我!”
眼愁她把铜壶推进珠帘,自己却留在帘子后面,年轻公子心里又是一阵起急冒火。
顾云汐惊慌失措,吞吞吐吐的拒绝:
“我、我怕,我见不得血……”
“什么见血昏,都是心病!你快进来帮我,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
珠帘的另一端,年轻公子声音狠厉的威胁道。
伴随玉石碰撞的猛烈声响,他居然劈帘走出来,挺身站于顾云汐对面。
许是伤口疼得紧,此时的他脸色异常难看,两眸暗沉,早已不复先前的光辉神采。浑身哆哆嗦嗦,湿淋淋直淌热汗。
顾云汐被瞬息的变故吓得浑身哆嗦,小脸“刷”的变白。
眼前,年轻公子解衣敞怀,袒露出一整块坚实的胸廓,白皙的左臂欣长而健美。
“啊!”
顾云汐惊叫一声,眸光流转望向旁处,对脸颊上涨满的绯红竟然毫无察觉。
年轻公子重重吐了口气,疲乏凝重的声音透着少有的恳求:
“能不能过来帮帮我……还有几针,我、我已经没力气了,你过来……为我继续缝完!”
“不、不要!”
顾云汐惶恐的阖眼,倔强的抗拒。
伤口上蚀骨的巨痛延至全身,磨得年轻公子肢体抽搐。他对她瞪圆一双紫眸,五官狞然的模样令她不敢直视。
“不想被扭断脖子的话……就快些!”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冷冽的威逼。
顾云汐内心完全被恐惧与无助所支配,急到无奈,声音颤抖着抽噎起来:
“你、你求别人……还这么凶……活该断刀、又被伤了胳膊……”
年轻公子听得胸腔巨震,似有无边怒气弥漫而出。英俊的脸上骤然被霜雪冰封一般,看不见半分神色。
他一步步向她接近,她一步步后退躲闪,两眼怔怔注视他那条仍在淌血的右臂,上面三寸长的殷红伤口少半还未缝合,一侧卷起的鲜红皮肉上挂着一根带针的细长发丝。
顾云汐胃里一阵热浪翻滚,有什么东西就快要冲出嗓门,喷出口腔。她狠狠咬牙,将强烈呕吐的欲望压制下去。
曲背靠在墙上,她的身子软得就像一张软弱无力的纸片。
年轻公子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探出左手,染血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颚,将充满凉薄的讥讽目光牢牢锁定她虚弱却娇好的面容,声音异常凛冽:
“要不……换个方儿折磨你?”
“你、你个无耻的登徒子——”
顾云汐大骂,惨白的小脸遍布了羞愤与惊愕。
咬牙憋足一口气,她举起手掌狠狠落向白衣公子受伤的手臂。
“呲”——
细若游丝的声音过后,年轻公子缝了多半的伤口猝然崩裂,无以言喻的痛楚割据着他的周身。
“唔!”
闷哼一声,年轻公子眼前一黑,倒地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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