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陆回到太守府后，并未立刻歇息，而是叫来了几个在这里生活许久的士卒仔细盘问。
“雍闿乃是汉什邡侯雍齿之后？”常陆听着士卒的汇报，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将军，非但如此。那雍闿身为汉人，却事事都维护夷人，南中大部分汉人早就对他积怨颇深了，但他却因此在夷人之中颇有威信。”士卒痛心疾首的说道。
“现在建宁四大姓之间的关系如何？”常陆沉吟了一会，方才问道。
现在东吴和曹魏都对新遭大败的蜀国虎视眈眈。此等情况下，实难调动大军前往南中，现在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联合亲善陛下的势力，打压仇视陛下的势力了。
汉人不必多说，夷人若真欲奉雍闿为主，这对常陆教化夷人的计划十分不利。
无论常陆要做的事情对夷人是否有利，雍闿只需一句话，便可让常陆的努力尽数付诸东流。
“这小人却是不知，倒是听说雍闿和孟氏近几年联系十分紧密。”士卒想了好一会，方才答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常陆摆了摆手，将士卒赶出了自己的房间。
李氏因为李恢的存在，自然亲善陛下；爨氏可能持观望态度；至于那两个，还需要观察一下啊。
常陆当即修书一封，派精锐军士送往城外赵云的营寨中。
次日，常陆带着数名军士来到了关押那几名夷人的牢狱中，那天负责充当翻译的向导官也在其中。
“你们为什么要驱赶牲畜去别人的农田里啃食？”常陆思考再三，最终没有选择指出夷人与汉人之间的区别。常陆也知道，若是操之过急，很可能激起夷人的反抗情绪。
在夷人的一阵叽哩哇啦过后，向导官对着常陆说道：“他们说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几个水草肥沃的草场吃完了之后，就只能去别人的农田吃了。”
常陆身后的军士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他们家里也有耕田，自然知道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被别人的牲畜啃食是什么感受。
碍于常陆在场，他们也不好发作，只得强忍着。
“你问他们，可愿意以耕种为生？”
又是一阵叽哩哇啦。
“常将军，他们说耕地太累了。而且有几个夷人以前尝试过，自从发现收成总是不如汉人之后便放弃了。”向导官恭敬地答道。
刘璋时期也派人来过南中，但他们往往以维稳为主，从不关心汉人与夷人的生活。现在的这位常将军，与他们完全不同。
常陆闻言，不由得叹息：第二点却是好说，无非是耕种时不得其法罢了。但这第一点，又怎么办呢？
而且，这几个人继续关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虽说自己是以过去犯下的罪来逮捕他们的，但那只是面对孟琰时的权宜之计。
“你去和他们说，以后禁止再驱赶牲畜去别人的农田啃食，如果他们答应，就放了他们。”常陆向着向导官和身后的几个军士交代道，虽后便离开了这里。
几人对视了一眼，便由向导官上前和夷人再次展开了无人能懂的对话。
“太守，您可知道以前那些夷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去耕种的么？”常陆离开监狱后便来到了太守府，向着正昂恭敬地请教道。
“这我却是不知，不过有一人应该知道。”正昂答道。
“敢问那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常陆喜道。
“那人现在在距建宁城西二十里处的一个草庐中，名唤孟节。”正昂说着，伸手换过一名士卒：“他对建宁一带十分了解，可以让他带将军过去。”
“那便多谢太守好意了。”常陆谢道。
随后，二人带着数十骑，朝着正昂所说的草庐飞驰而去。
草庐中人远远听到马蹄声，急忙走出。
常陆看见有人出来，急忙勒住马匹，翻身下马：“敢问先生可是孟节？”
来人碧眼黄发、竹冠草履、白袍皂绦，赫然是汉人的打扮，但是相貌却似夷人。见常陆下马，急忙拱手道：“还未请教台甫？”
他说的竟是流利的汉语。
常陆也拱手回道：“在下成都常陆，字文若。奉陛下之命前来南中，想要收服夷人，使归王化。敢问阁下，可是孟节？”
那人点了点头，默认了常陆的问题：“常将军想要收服夷人，为何要来找我这一个隐于山林之人？”
“文若不才，欲教化夷人以耕作为生，但现在遇到了一些己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听说隐士有解决的办法，特来请教。”常陆恭声说道。
“我？”孟节闻言，哈哈大笑：“我若是有解决的办法，现在便不会在这里了。也罢，你且先说说你的问题吧，我一定竭尽全力。”
“不才想要知道，当时那几个去尝试耕作的夷人是出于何原因？”
“哦？”孟节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常将军何以得知？”
常陆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抓捕那几个夷人和审问他们的事情全盘托出。
“原来如此，我正是当时那几个耕种的夷人之一。”孟节笑道：“那年遇上瘟疫，牛羊死者不知其数，我看着汉人的稻米未受太大的影响，便萌生了耕种的想法。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罢了。”
“阁下未曾想过劫掠汉人么？”常陆不解的问道。其实这才是夷人的正常想法，遇上瘟疫，牲畜不够吃，直接去抢汉人的粮食就好了。
孟节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汉人的粮食也是他们日夜的辛勤劳作才得到的，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抢夺别人劳动的果实呢？”
常陆不由得为之一振，若是夷人之中尽是这种有识之士，他的计划定可顺利展开。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教导。”常陆深深的向孟节拜了一拜，诚挚的感谢道。
孟节看着常陆等人离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草庐之中。
“若是这位常将军早来几年，或许还有机会，但现在建宁城内的大姓恐怕不会配合他的行动了……”
“将军，那几个夷人已经答应了。”回到建宁城中，被常陆交付了任务的军士们上前回报。
常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将军，还有一事。您昨天派人送给赵云将军的书信，赵将军已有回复。”军士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常陆。
“这么快？”常陆惊讶道，他本以为赵云会对他的计策思虑良久。
他打开书信，赵云的笔迹跃然其上：常陆，你的计策我已经知道了。但雍闿也不是易与之辈，行事之时多加小心。
既然赵云将军也支持自己，那便无所顾虑了。常陆唤过一个军士，耳语几句，然后便挥手让他去了。
当天下午，雍闿的府邸被一群群情激愤的汉人围了起来。
“夷人纵容牲畜啃食农田，你居然帮夷人说话？无耻雍闿，枉为汉人！”在一名假扮民众的军士的喊声中，周围的汉人也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跟着他一起喊道。
“无耻雍闿，枉为汉人！”
“无耻雍闿，枉为汉人！”
听着府外的喊声，雍闿在府内坐立难安，孟琰也站在他身边，一副陷入了沉思的模样。
“这定是常陆的计策！”雍闿恶狠狠的说道：“他想要以此举逼我在汉人和夷人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不管我选哪个，一定会失去另一方的支持！”
雍闿以汉人的身份，不断交好夷人，虽然失去了一部分汉人的支持，但无疑得到了更多的夷人支持；而且仍有部分承过雍闿恩情的汉人仍支持着雍闿，现在他若是出门承认这一举动，这部分汉人也会弃他而去。
“但如果一直沉默不语的话，你迟早会失去双方的支持。”孟琰一针见血的分析道。
“不错，这才是常陆的歹毒之处！”雍闿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常陆不费一兵一卒，便削弱了雍闿近半的势力。
“休明，你的计策可准备好了？”雍闿看向身边的孟琰。
“已然准备好，但依我之见，现在尚未到最佳时机。”孟琰淡淡的说道，他对自己的计策很有信心。与其说是阴谋，更像是和常陆一样的阳谋，对方完全没有破解之策。
“再不用就晚了，快去吧！”雍闿喝道，他露出了一丝阴狠的笑容。
常陆，你以计断我一臂，我便要以计斩下你的头颅！
孟琰微微皱眉，虽然他依旧觉得现在并非最佳时机，但雍闿名义上确实是他们的首领，只能按他的话去做了。
他向着雍闿微微欠身，随后便去进行事前的准备了。
雍闿也没有闲着，仔细思量许久之后，便打开了雍府的大门。
“南中之地，本就是夷人的土地，我等汉人，现在是在别人的土地上生活。我雍闿，作为汉人一方的高位者，为了我等汉人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继续平安的生活下去，方才事事维护夷人，你们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此话一出，汉人的情绪更加激动。
在一旁看戏的常陆急忙招手，麾下的军士迅速冲出、拦下了恨不得上去生啖其肉的民众。
雍闿看着现今的情形，自然知道不会再有汉人跟随自己了。
他恶狠狠的剜了常陆一眼，转身回到了府中。
“常将军，此计一出，无疑是把雍闿彻底推向了我们的对立面啊。”太守府中，正昂听闻了今天的事情，不安的说道。
“这正是我想看到的。雍闿交好夷人、和孟氏联系紧密的同时，又一直和其他汉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如果继续让他这样下去，一旦日后生乱，我们会很难做。”常陆耐心的向着正昂解释道。
明面上的敌人总是比暗处的敌人更容易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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