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果他输了，他就可以初步判断事实并非如此，但他相当怀疑这种结果出现的可能性。甚至觉得如果真的如此，那么就算输给菲利普也无所谓，失败的阵痛会被新生的喜悦所覆盖，他能够以更真实的面貌去对待这个世界。

但看着前方的菲利普，杜尚又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如果说有系统的小说都是小白爽文,那么一个小白爽文的主角又怎么会出现他现在这样的想法？哪个作者会如此描写自己笔下主角的心理活动？让角色，尤其是小说主角打破第四面墙是个糟糕至极的主意，它可能会出现在一些已经过时了的讽刺作品里，而当下的读者只想轻松地欣赏故事，而非看着作者的化身在书中自言自语，从这种角度上来说,他会产生这种想法的那一刻开始，他或许就已经证明了自己存在的真实性。

但是……仍有不对的地方。

杜尚开始回想自己一路以来的旅程，他发现，自己在遇到卢娜之后，生活的“格式”好像忽然发生了改变，在此之前，他一门心思都放在电影上，就算和芙洛博雅谈情说爱，也不过是事业之余的点缀。但是之后问题来了，遇到了卢娜，尤其是与她一起来到格林瑞姆之后，虽然他也在拍摄电影，但是脑海中印象深刻的事却几乎只有和她以及露易斯相处时候的事情。他不知道在此之前电影到底为何对他有如此强大的吸引力，但一个一眼得见的现象是:卢娜的出现消解了它。

他生活的第二个转变是在沙滩上遇到肯瑞斯滕以后，直到今天来到聚会，这一次，不只是他的生活，世界的“格调”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他忽然能在周遭的环境里找到非常多的“经典”要素，包括在（姑且称之为）主角做出什么事时冷嘲热讽的人群，智商下降的反派和他毫不讲理的登场方式，以及莫名其妙对他产生好感的女人和莫名其妙决定帮助他的男人。

这其中还有许多细节,

例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听清楚人群中所谓的“议论声”的，当初他和芙洛博雅打算在电影院里观察观众反应时还需要用到监听的魔法，但他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用过任何法术，他的听力跟旁人并无不同，他知道正常情况下，自己只能从人群中听到一片嘈杂的议论声，每一段声音都会负责地给另外的所有声音打掩护，大概天河一号都算不出它们有多少种组合方式，但他却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甚至以此推论在场的这群人对自己的“态度”。

这太荒谬了，荒谬得有些可怕，这不仅是听不听得到的问题，就算他能听清楚一言片语，也不可能被一叶障目，这个人代表不了什么，这里是地方性的巫师协会，又不是虫群,这群人没有什么统一思想,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也一样，根据极其有限的信息预设他人立场在当下是件毫无意义的事，这种事情他以往，或者说，直到参加这场聚会之前，他都不会做，但他今天却异常得异常热衷，要对这点进行证否，除非他不认同自己脑子里的那些声音属于他自己。

或者它们确实不属于他，杜尚想，它们是更高概念的存在，它们是旁白，包括此时围绕在他周围，列举出一项项疑点的思维触角，统统都是旁白的一种形式，旁白已经进入了他的思想，并以此浮于文字。他知道这是一种写作技法，为了不让故事叙述超脱出主角的视角，变成上帝视角，所以有的作者会把旁白伪装成是主角的内心想法，至少是介于中间状态，这样可以有效地增强代入感。

但也因为这点，作者在描写同一个场景的时候，就不能同时描写所有人的思想活动，而必须把视角固定在某个人的身上。杜尚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所有人:菲利普，他正用一种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身为蓝袍巫师，他至少还有足够的自制力保证自己不在需要专注时掉链子；格蕾丝，她

还在念决斗前的宣言，以此赋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以合法性，她神色平静，没戴眼罩的那一只眼跟两英寸外的黑色眼罩一样漆黑，它们完美地融为了一体，就好像人类本来就长成这样，y染色体和x染色体中包含了在母体中形成一只眼罩所需要的所有遗传信息。但杜尚知道这都是扯淡，他从她的眉毛里看到了一丝忧虑，准确地说是从眉峰的角度上看出来的，很危险，几乎像是她忘了把它们调整回松弛的状态，因为目前的状态和松弛相差仿佛，并没有什么调整的必要。

他又看向肯瑞斯滕，对方冷静地与他对视着，杜尚几乎相信自己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理性，但对方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对他的胜败这么上心。他可能是个同性恋，对迷人的主角一见钟情了，还是说仅仅是因为杜尚是他带来的，而艾弗瑞克又是他的敌人？这个理由未免过于牵强，他和艾弗瑞克的对话杜尚也听到了，两人不是什么真正的死敌，想想看，一个梦游者，和一个锻造师，他们能结下什么梁子？

杜尚又看向钻石，本次聚会中最莫名其妙的人，他发现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认真观察过这个人的形象，钻石剃着一个寸头，在这个年代，几乎没人会把头剃的这么短，王公贵族戴着十米长的白色假发彰显自身高贵的愚蠢年代虽然已经过去，但仍留下了一些文化遗产，除了佣兵或者类似合法或非法的暴力团体中的成员为了秀出自己的凶悍之外，人人都觉得头发过短是件不体面的事——前面那些人则不怎么注重体面，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敌人不会因为他们打扮体面就谦卑地把致命性武器收回去，而往往还会导致反效果。

某些意识形态鲜明的人可能会立场坚定地认为巫师们也统统属于某个暴力团体，通过不断地秀肌肉来控制各个国家。但至少，没有几个巫师会把自己的头发弄成这个鬼样子，就是钻石的这个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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